韓謙抬頭看季福一眼,見他皮膚黝黑,滿臉的褶子,跟老樹根似的,實難想象四十歲剛出頭,能老成這樣。
在韓謙的名單里,曾為巢州官辦船場大匠的季福,是他重點盯上的幾人之一,天佑七年,巢州被梁國精銳兵馬突破,雖然城池守住,但城外的官辦船場被敵兵燒毀,季福攜妻子南逃。
之后巢州一直都沒有收攏匠工、重建船場的意思,季福便攜妻子在金陵附近的船場找工,后因為其妻及幼子生食螺蟹充饑,染患水盅疫,一家老小被船場趕出來,從此淪為饑民,直至被屯營軍府收編。
季福一生充滿太多的坎坷,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什么人,但他的長子季希堯二十歲剛出頭,人長得精瘦卻神采熠熠,對未來還抱有極大的期許。
也許從小跟父輩所學造船的手藝,此時已經不太嫻熟,但水性極好,會一些粗淺的拳腳工夫,也跟父輩學會怎么操作大型帆船,更為難得的,小時在船場里跟先生讀過幾年的書。
韓謙淡淡一笑,也不跟季福多解釋什么,只是要季希堯,將他老爹所講的傳統帆船結構,一幅幅的描畫出來。
韓謙目前也不知道真正的快速帆船應該是怎樣的結構才是合理的,他目前能用的辦法,也只是在傳統的帆船結構上進行摸索、調整。
此行到敘州,順利的話,也要一個月的時間,左右無事,韓謙總得拉他父親韓道勛做些事情,要不然的話,人還不得閑出病來?
大楚有別于梁晉兩國,馬步軍偏弱,水軍卻是獨樹一幟。
韓道勛博覽群書,又在楚州軍中任職多年,對當世諸多戰船的造法,都有涉獵,此時被韓謙拉著推敲快速帆船的結構,也是頗有心得。
當然了,韓道勛在朝野任職多年,此時又外放敘州刺史,在季福這些人的眼里,才是真正了不得的人物。
季福當年在巢州官辦船場所見的最不了得人物,也就是巢州刺史、巢州屯營軍使這樣的人物,當年也只能遠遠見著,都沒有機會上前說句話。
也是看到韓道勛極有興趣的研究帆船的結構,季福才敢插話,提幾句自己的意見。
韓謙對此也是頗為無奈,更叫他知道人望的建立,不是簡單的事情,雖然他心底要比他父親更清楚,當世所造的帆船船體底部扁平,除了追求穩定性外,更主要的原因還是方便隨時能停靠到淺灘上。
不過,韓謙想著往后能在敘州與金陵之間,通過水路建立穩定的聯系,速度才是首先要考慮的;而大載貨量的帆船,必然要配備專門的上貨碼頭。
倘若停上淺灘,大宗的物資要用人力背到河堤,效率之低,是可想而知的。
而除了船底及船首的造型,要更利于破浪之外,當世所用的風帆,主要用竹葦編造而得,除了升降不便、兜不住風,易破損外,最大的不便就是笨重,難以將帆面做大,這也直接限制住受風面積,限制住的船速。
不管成本多高,韓謙想著以后也應該嘗試用粗棉紗或直接用麻線編織船帆專用的厚布。
以當世的工匠技術,要實現這些,并不是多難的事情。
不過,造船在當世,是一個要比建石灰窯或磚窯復雜得多的系統工程。
首先木料要進行長時間的窖藏陰干,等木性穩定不會入水浸泡變形,才可以用于造船,僅這一步就需要頗長的籌備期間,更不要說新船的試制。
韓謙心想著,整個過程再順利,可能也需要三四年才能造出第一艘他所期待的快速帆船來。
即便歷史軌跡不發生改變,天佑帝也會在天佑十七年初就會病故,韓謙也不知道到時候局勢會混亂到哪一步。
需要極大時間才能籌建的船場,韓謙壓根不會考慮建在金陵,心想要是等船場剛籌備到能造船的地步,金陵就天翻地覆變天,他找誰哭去?
韓謙就想著這事放在敘州,由他父親組織人手去推動。
這么一來,他父親剛到敘州,手里有幾件迫切而復雜的事情要做,就不會急于推行新政,而得罪地方上的強豪了。
到傍晚時分,看到一座芳草凄凄的沙洲橫在江心。
春水漫漲,這一處的江水有近十里開闊,往南能看到池州城西北的鎮江門,遠遠看到一艘快舟,從池州城下快漿劃過來,接近時一名軍校站在舟頭,朝這邊揚聲喊道:“前方可是三老爺前往敘州赴任之船。”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