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自鸚鵡洲歸來,便向朕提起過你的名字,也說了你二人聯手橫掃水盜之事。”楊廣這時的話鋒一轉,從李淵又回到徐樂身上。看得出來,楊廣對于徐樂的興趣明顯在李淵之上,看法也好得多。話題轉到徐樂身上之后,不但語氣變得平緩,就連那種癲狂之態也消失大半,配上那一口吳儂軟語,又
變回了之前那副江南名士模樣。“朕對沈光素來器重,乃至不舍得將他派到外面,希望他時刻在朕身邊。沈光此人也很知道進退,并未仗著這份恩寵就胡作非為,更不曾為誰開口討過人情。為了你在朕面前開口,于他而還是第一遭。朕相信沈光的眼力,能被他看入眼的人絕不會是凡夫俗子。你也未曾辜負朕的希望,自入江都以后,著實做了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馬上承基,馬下來整。我驍果軍數萬虎賁中兩位武魁皆敗于你手,若非頂天立地的偉丈夫,也難以做下這等大事。角抵勝六郎,斗力勝承基,能將你這等斗將收入麾下,李淵
的福分卻是不小!”楊廣的語氣里充滿了怨念與不甘還有幾分嫉妒,就像是任性的孩子被人搶了心愛的玩物。這種態度乃是發自肺腑做不得假,徐樂只覺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順帶又有幾分
無力。漢家天下錦繡中華,落到這種帝王手中,天下焉能不亂?不過從這番語也可證明,楊廣絕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雖說其居于宮室之中坐視天下崩壞無所行動,但是對于江都的掌握并不差。從自己入城開始,宇文家在算計著自己,楊廣也在背后暗中窺伺自己的一舉一動。就連自己和承基剛剛結束的打斗細節楊廣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足見其有屬于自己的消息來源。恐怕沈光和來整設法為自
己助陣的舉動,也沒逃過楊廣手眼。只不過其裝聾作啞,由著兩人幫忙,又在關鍵時刻傳旨召見,保證事情處于其掌握之中。單看這些安排就能確定,如今的楊廣不管如何癲狂又或是沉湎酒色不能自拔,依舊是個難纏的對手。他的心思用在國事上未必有用,然則在江都城內呼風喚雨又或者對某
人布局陷害,都是綽綽有余。如今既然把這些話對自己明說,就證明沒有什么惡意,至少就眼下來看,不會對自己下毒手。他不知道楊廣這樣說是何打算,是要趁機延攬自己,還是打算離間自己與李淵的關系。但不論他怎樣說,徐樂都會勃然變色與楊廣理論一番,絕不會有半點妥協。這既是
身為武將人臣的本分,也是徐樂的性格。他既然認定了李世民這個朋友,就不會將其舍棄,絕不會因為自己的性命或是其他任何原因更易決定。楊廣嘆了口氣,隨后說道:“朕能說得一口本地土音,又與江南名士相善,朝中不少文武都以為朕是那文士脾性,不把武將放在眼中。乃至很多軍將因此心生疑慮,認為朕與他們離心。如此愚人成百上千,真正懂朕心思的卻是寥寥無幾。我大隋立國之時,天下是何等模樣徐敢想必也曾向你提及。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漢家天下幾近滅亡。朕說得滅亡,可不是帝王國祚不保,而是天下人都快活不下去了。百姓衣不能蔽體,食不能果腹,彼此相食已成尋常事,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世家高門借塢堡以自守,普通百姓無寸土可供棲身。朕何嘗不知,終結這個亂世讓百姓可以有路可走的,并非飽學文士,而是騎駿馬舞長兵的武將!大隋初建之時,能通篇背誦孝經者便可為官,所謂文臣又有多少學問怕是只有天知道。朕對這些事清楚的很,怎會把他們真的看在眼中?只不過天下想要像個天下,終究還是需要書生。如今天下文脈衰敗,朕若不對書生好些,又有誰肯讀書識字?若是天下人皆無向學之心,我大隋的科場內滿是那些有家學的世家子,這科舉又有何用處?在朕的心里,愛得始終是你們這些善戰武人
,尤其是漢家的美少年!”說到此處楊廣的雙目放光,人也變得興奮起來:“朕還記得當年在軍陣上所見漢家美少年的風采,鼓聲響處萬馬奔騰。我漢家子弟躍馬挺槊沖入敵陣,將那些突厥狗賊殺得落花流水死傷無數,最后只能狼狽逃竄。所謂控弦數十萬的可汗也不敢正視我漢家旗號,那等風采何人能不向往?彼時朕麾下有十二衛親軍,內中盡是武藝高強風姿綽約的少年才俊。這些人既是漢家千里駒,亦是我大隋的希望所在。只要他們能把自己的本領傳下去,四方蠻夷便不敢生出不臣之心,那些塞上胡騎亦不敢張弓向中原!然則…
…他們終究是去了。”楊廣的眼神逐漸變得黯淡,語氣也少有的低沉下去。“遼東之敗,折損的不止是甲杖軍械,更是讓朕的十二衛精銳連同大隋鷹揚健兒死傷殆盡。那些英武的少年埋骨異域,帶著自己一身絕學還有漢家武人的希望,就這么留在了遼東。他們乃是我大隋最珍貴的財寶,也是我漢家武人的血脈!朕寧愿死傷更多的兵馬,損失更多的甲杖糧草,也想把那些英才保全下來。可惜老天無眼,把這些豪杰硬生生的奪去了。是以朕組建驍果取代十二衛,就是想把天下殘存的豪杰留在身邊,免得他們為那些賊徒所蒙騙從賊作亂,更不希望在這場亂局中粉身碎骨。他們就算是死,也該是死在驅逐胡虜的戰場上。是以朕千方百計的保全他們縱容他們,只要他們能活下去,把中原武人的血脈傳
下去就好,其他都無甚要緊。沈光如此,樂郎君也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