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前塵往事,李淵的目光明顯變得柔和,說話得語氣也和剛才大不相同,此刻的李淵不再是執掌千萬人生死挾天子以令諸候的唐國公,而是一位與愛子閑話家常追憶故人的仁厚長者。
“當年的衛郎君與如今的徐樂不管是相貌還是脾性都甚為相似,乃至我初見徐樂時幾乎認錯了人,以為是故友死而復生前來探望。那時的衛郎君亦是少年英武神勇無雙,放眼天下難逢敵手。若非其成親太早,先帝都想招他為婿!其縱馬長安練兵演武之時,城中大家閨秀豪門貴女便千方百計請托人情尋個好地方,只求能一睹衛郎君的雄姿。比起當年看殺衛玠、擲果潘郎也相去不遠。先帝下旨以衛郎君總領東宮禁衛時,大家都在想日后太子登基衛郎君為執金吾時,該是何等風光。說句不怕人笑話的,為父當時還有些羨慕衛郎君,恨不得與他換個位置。”
李世民雖未親見,可是聽父親描述,也能想到當時的徐衛是何等風光。再把那演武之人的樣子換成徐樂,心中更覺熱血沸騰,自己日后成就大事,定要讓徐樂也這般風光才對得起彼此交情!
這時只聽李淵繼續說道:“可是徐衛的脾性也如同徐樂一般鋒芒畢露分毫不讓,以至于樹敵無數。有多少人愛他,便有多少人恨他。為父當年也曾幾次相勸,要他懂得收斂鋒芒,可是衛郎君自恃勇武絕倫,并不把他人如何看待放在心上。他當時的語也是,誰若不服便只管來比并,大家手下見高低。你且聽聽看,這等語是不是像極了徐樂?為父當年也和你一樣,對衛郎君百般維護,哪怕明知道他所行多有狂悖之處,也念在交情份上不便干涉,不知多少次出頭為他求情緩頰。自以為皇恩浩蕩,為父也有幾分薄面,就算天大的災禍,也能為他擔待。直到……那晚橫禍天降,為父才確信人力敵不得天數!人若是肆意妄為獲罪于天,也慢說隴西李家,便是萬歲也擔待不下來!說到底就是衛郎君行事太過張狂,最終觸怒了上蒼以至遭此不幸。當年若是我多勸他幾句,又怎會鬧出那場禍事?說到底為父為了朋友反倒是害了朋友,乃至于追悔莫及,你不要走為父的老路才是!”
說到這里,李淵話語里的溫情盡失殺意彌漫,李世民甚至能從中聽出刀劍交鳴。父親這番話絕非無的放矢,也不是虛恫嚇!而是警告自己樂郎君始終如此,必然要重蹈徐衛覆轍!哪怕自己以父子之情以及徐樂赫赫戰功擔保,也難以阻止此事發生!只是不知這到底是父親的意思,還是其他人的想法?
李淵的語氣重又緩和了一些:“若是一個竇大郎倒也算不了什么,不管怎么說,我也是他的姨丈。就算不和他講道理,直接責罵一通,再罰他禁足半年,那畜生也無話可說。可是你可知,這兩日有多少人告徐樂的狀?告狀之人又是誰?即便是為父,也不能逆所有人的心意。徐樂武藝再高,玄甲騎再如何能戰,也不能把這些人斬盡殺絕。否則我們和江都那位,又有什么分別?”
“孩兒明白大人的意思,可是如今天下未定,正是豪杰用武之時。大人只顧念世家的心意,不管武人的體面,也不是個辦法。雖然我們得了長安,可是面前還有無數堅城雄關,更有無數精兵猛將要去應付。倘若沒有樂郎君和他的玄甲騎,孩兒不知又該如何取勝?”
李淵冷哼一聲:“你這話只好對為父說,離開這里便不可再提。否則臨陣之時,眾人作壁上觀只看玄甲騎手段,難道我們就靠這幾百甲騎爭奪天下?再說為父也沒說過此番要治徐樂的罪!倘若我真想斬殺徐樂,那百十人又濟得什么事?”
李世民雖受訓斥,但是聽父親語氣,反倒是變得高興起來:“大人的意思是說,愿意放過徐樂一次?”
“為父說過,我與衛郎君的交情不輸于你和徐樂。如今徐家只剩這一點血脈,難道為父不想保全?正如你所說,如今天下群雄并起正要豪杰用武,有這個由頭在,保下阿樂總是容易一些。不過這件事也不能這么不了了之,那樣就不是保他而是害他。”
“那大人的意思是?”
“且讓他去避避風頭,等到風平浪靜再回來領兵不遲。”
李世民聞也覺得這般安排處置乃是當下最好的結果,畢竟此番對方有備而來,以排山倒海之勢攻訐徐樂,參與之人想必位高權重,其中說不定還有不少軍中宿將或是重臣。這些人一起反對徐樂,就算強行讓樂郎君掌兵,也難免被多方掣肘。
何況這些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若是故意與人為敵,足以讓某人寸步難行。比起正面的刀槍劍戟,背后的冷箭匕首無疑更加致命。把徐樂放到那種環境下等于把他放在火上烤,對徐樂來說確實不是什么好結果。
暫且放下兵權也沒什么不妥,反正玄甲騎等同于徐樂部曲,換一個人進去根本呼喝不動,父親也不會那么安排。肯定是讓自己為玄甲騎軍主,再革除徐樂將軍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