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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室之中,竇夫七人斜倚床頭面對房門不住咳嗽。
熏香繚繞,將她斜倚在榻上的身影映襯得竟然有些虛渺。
幾名侍女在側,都臉色沉重。
屋外廊下,有醫者正神情凝重的用小火爐煎著藥,藥香味道,一陣陣的傳入室中。
竇夫人雖然一直藏在李淵身后,從不與貴人家眷交游,從來沒有門閥貴婦的做派。但誰都知道,李家本支幾百口人,旁系幾千人,加上圍著李家討生活的家將仆役莊頭奴仆數萬人的家業,在這亂世當中未曾動搖半點,未曾失散一人,風平浪靜的維系到現在,不曾讓李淵操半點心,這都是這位看起來樸素平凡的竇夫人的功勞!
但在李淵即將舍家一擲,起兵晉陽,叩問天下之際。
竇夫人卻病倒了。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李淵推門而入。竇氏看到李淵進來,并未起身迎接,反倒是翻了個身,將后背對著丈夫,依舊咳嗽不止。
李淵看向案幾上放著的藥碗,碗中藥湯顯然未曾沾唇。
李淵輕輕揮手,幾名容顏姣好的侍女,無聲行禮退下。
李淵定定的看著竇夫人,一聲長嘆:“你有什么脾氣盡管發,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竇氏身形未動,只是不住地咳,強自掙扎說道:“夫君軍務繁忙,不必為內宅的事情勞神。我身邊自有人照顧,不用夫君費心。”
李淵邁步來到床邊,坐在夫人身側,見竇氏依舊不肯回身,便主動探頭過去看夫人。
竇氏面向墻壁睜著眼睛,此時只好調轉了身子,面對著李淵:“夫君何必如此?那么多事等著你做,不要在此浪費光陰。”
“我總得看著你把藥喝了才能走。”
“藥治不了我的病。”
李淵看著夫人憔悴模樣,柔聲道:“夫人所想我都明白。”
竇氏看看李淵,低聲問道:“你當真明白么?”隨后又閉上了眼睛。
李淵看看藥碗,又看看妻子,將頭靠在竇氏耳邊說道:“夫人且把這碗藥喝了安心睡下,為夫去去就來。”
走出門外,幾名家將接著李淵,李淵快步朝著自己公廨走去,沉聲吩咐:“召玄公來!”
家將對望一眼,都是愕然。
所謂玄公,就是大隋晉陽宮宮監裴寂。河東裴氏出身,家世直可追至后漢。
楊廣經營天下,以晉陽為北方重鎮,設晉陽宮,立宮城儲軍械建六軍鷹揚府,欲以晉陽之地和長安互為犄角,壓服關西之地。如此重鎮,以裴寂為宮監統領晉陽,可見裴寂在大隋地位之重,而楊廣對他的寵遇之深!
可這裴寂,卻將晉陽宮監所領的上萬精銳鷹揚兵,堆積如山的糧秣輜重,可以武裝數萬大軍的軍械,全都合盤交給了李淵!
交出這一切之后,李淵開大將軍府后,以裴寂為長史,儼然就是李淵之下第一人。可這位玄公,是個疏懶的性子,還有世家子弟愛享樂的脾氣。公事送上來,隨手就交給手下屬吏,從來不問,交到李淵手里是個什么模樣,他也毫不在意。
如此做派,也沒人敢多說一句。甚至連打小報告的人都不敢有。誰都知道,這位玄公,對李淵那是有潑天般高厚的功勞!
對這位老友兼功臣,李淵也從來都是不管,有事沒事還要送賞賜過去,從來不肯勞動裴寂半點。
而這個時候,在探望了竇夫人這突如其來的病后,就馬上要召裴寂前來!
家將們對望之下,他們都是李淵最心腹的人,心下如何能不明白。
竇夫人之病,是因為幾位公子之前的潛流涌動,而李淵召裴寂來,也是為了料理幾位公子之間的那點事情!
如此大事,家將們不敢多說半句話,只是匆匆領命而去。
約莫一頓飯的時間過去,晉陽宮監裴寂闊步而入,朝著公案后的李淵行了個禮,李淵連忙擺手:“你我之間不必多禮,快快請坐。急著把玄公請來,實在是有一樁棘手之事,非玄公辛苦一遭不可。”
裴寂在李淵對面坐下,看著李淵,咂了咂嘴。然后就不不動。
李淵賠笑:“玄公……”
裴寂斜了李淵一眼:“你家的事情,煩我做什么?這事情,我插手最后還不知道得罪了誰,你能保著自己死在我后面?就算你命長,我還有兒有女!”
李淵輕聲開口:“玄公以晉陽托我,可家事不寧,如何為天下事?玄公選我李家,也是為了裴家百世富貴,若李家都不能安,如楊家一般內斗不休,那將來又談得上什么裴家?”
李淵聲音,輕輕在公廨之中回蕩,讓這不大的公廨之中,反而顯得越發的安靜。
裴寂看向門外。
河東之地,寒意漸消,此去長安,不要多久,泥濘的道路也該在初春之風吹拂下漸漸硬實了吧………
而在晉陽積攢出來的幾萬虎賁之士,將養一冬,也正是人心思戰,博一百世富貴之際!
裴寂終于長嘆一聲:“你心里是個什么章程?”
李淵神情不變,每一字吐出口,似乎都有千鈞之重。
“……大郎就是我的世子,他的體面要顧著。但也不能讓這幾個兒子,如楊家一般不死不休。將二郎活著從云中之地帶回來!”
裴寂輕聲反問:“那將來呢?”
李淵只是重復了一句:“大郎是我的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