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反復看了兩遍,確認無誤,才小心翼翼地將其謄抄到那份潔白得耀眼的試卷之上。
隨后的二十四道帖經題,皆出自四書。
對于已將四書倒背如流的張謙而,自然并無太大阻礙,他筆下不停,一一解答。
與此同時,考場內大部分學子在搞懂了這帖經便是‘填空’的規則后,也紛紛埋頭疾書。
場內頓時響起一片細密的書寫聲,如同春蠶食葉。
這前二十五道題,旨在檢驗最基本的學習根基,并未難倒太多人。
甚至有考生暗自得意,覺得陛下也不過如此,出這些基礎的考題完全考不出真正的賢才。
然而,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此順暢。
人群中,已有人開始愁眉苦臉,對著卷子遲遲不敢下筆。
并非所有自詡讀書之人,都曾下苦功將經典背誦得滾瓜爛熟。
在沒有明確考核壓力的往日,學問深淺,全憑自覺。
一些人口稱飽讀詩書,實則早已將書本內容歸還給了歲月,空有一身書生的皮囊罷了。
那幾位曾在招賢館外對張謙冷嘲熱諷的落魄世家子,此刻額角也見了汗。
其中一人更是死死攥著筆,盯著“敏于事而慎于”之后的空白,臉色陣青陣白。
張謙卻是下筆如有神,飛快寫出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他無暇他顧,已將目光投向了后二十五道題。
這部分出自五經,內容浩如煙海,即便是他也無法盡數背誦。
畢竟,以他的經濟實力,連湊齊一套完整的五經都是奢望。
但李徹顯然考慮到了這一點,這二十五道題選取的皆是五經中流傳最廣、最為經典的句子。
例如第一題:
呦呦鹿鳴,____,我有嘉賓,____。
這出自《詩經·小雅·鹿鳴》,幾乎是蒙學之后人人皆知的句子。
若連這都填不上,那所謂熟讀詩書就是玩笑,不說沒有真正的才學,至少沒做到‘溫故而知新’。
這卻是難不倒張謙,他提筆便在草稿上寫下: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然而,隨著題目深入,難度也逐漸增加。
一些較為生僻的篇章、拗口的句子開始出現。
張謙雖能憑借過往的閱讀記憶勉強作答,心中卻不敢保證完全正確,一股焦灼感悄然蔓延。
然而,比他更煎熬者大有人在。
一些平素自詡學富五車的學子,此刻也不禁頭頂冒汗。
他們何曾想過,科舉竟要求對五經熟悉到如此地步?
通篇背誦,那玩意不就是用來看的嗎?
在看完之后,誰還會每日都去復習,有這時間開開詩會,附庸風雅不好嗎?
張謙在短暫的慌亂后,用力閉了閉眼,回想起林清源平日里的告誡,心中知曉此刻不是慌神的時候。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再糾結于那幾道沒有十足把握的帖經題,將視線果斷投向了下一部分墨義。
墨義部分,卷首亦有簡練說明,乃是考校對經義的理解與闡述。
張謙心知,這一部分的題目便不再是靠死記硬背或一時機變能夠應付的了。
需要的是真正的融會貫通與切身感悟。
然而,當他目光落在第一道墨義題上時,整個人卻如遭雷擊,瞬間怔在原地,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陣酸熱。
那題目赫然便是:
‘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何解?
對于大多數學子而,此題近乎送分。
標準解釋早已爛熟于心,無非是照著字面意思闡述一番,再引申幾句孝道的重要性便可。
但此刻,這短短的九個字,落在張謙眼中卻字字千鈞,重重地敲擊在他的心坎上。
他是真正剛剛拜別了蒼老的父親,揣著那微薄得可憐的盤纏,踏上了這通往帝都的遠行之路。
圣人之,如同一面清晰的鏡子,照出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掙扎與愧疚。
求學多年,他自覺最對不住的,便是家中那日漸佝僂的父親。
自己雖也時常打些短工,清晨便去碼頭、集市尋些活計,掙得幾枚銅錢補貼家用,夜里再借著微弱燈火讀書沉思。
可說到底,他未能像一個真正的成年男丁那般,常年在家侍奉左右,承歡膝下,擔起家中主要的勞作。
這份遠游,這份對理想的執著追求,是否本身便是一種不孝?
這個疑問,如同夢魘,時常在他夜深人靜時浮現。
心潮劇烈翻涌,但他握筆的手卻漸漸穩定下來。
他鋪開草稿紙,并未急于寫下那些標準的解釋。
而是將滿腹的辛酸、無奈與那份深藏于心的堅定,凝于筆端,化作一行行帶著心意和重量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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