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時節的長安,已徹底褪去了秋日的爽朗,天空總是陰沉沉的,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城闕,帶著凜冽寒意的北風不時呼嘯著穿過寬闊的朱雀大街,卷起枯黃的落葉和塵土,給這座新生的帝都平添了幾分肅殺與不安。
皇宮座落于長安城北,原是隋代的太極宮,李淵入主后略加修葺,便成了李唐的權力中樞。雖不及后世大明宮的宏偉壯麗,但殿宇重重,飛檐斗拱,依舊彰顯著皇家的威嚴。只是這威嚴之下,卻彌漫著一股難以驅散的焦慮。
甘露殿內,炭火燒得正旺,驅散著深秋的寒意,卻驅不散彌漫在君臣之間的凝重氣氛。
李淵身著常服,坐在御案之后,眉頭緊鎖,原本因稱帝而煥發的容光,此刻被深深的憂慮所取代。太子李建成侍立在御案左側,臉色同樣沉重。而秦王李世民,則站在殿中懸掛的巨大軍事地圖前,手指無意識地在上面劃過,目光銳利如鷹,緊緊盯著地圖上那一片用刺目朱砂標注的區域――代表著急速擴張的天道盟勢力范圍。
除了李氏父子,殿內還有幾位核心謀臣。劉文靜面色憔悴,眼窩深陷,顯然連日來的壞消息讓他殫精竭慮。裴寂(石之軒)坐在下首一張紫檀木椅上,穿著一身深紫色朝服,掩去了幾分往日的邪氣,多了幾分臣子的恭謹。他臉色略顯蒼白,氣息似乎有些不穩,偶爾會以袖掩口,發出幾聲壓抑的低咳,仿佛重傷未愈。只是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偶爾閃過的精光,才隱隱透露出這具軀殼內隱藏的絕非尋常人物。
此刻,殿內爭論的焦點,正是剛剛傳遍四方的消息――瓦崗李密,攜其殘部,在月前宣布加入天道盟!
“陛下!”
劉文靜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率先開口,語氣急促:“李密此舉,于我大唐無異雪上加霜!瓦崗雖經童山之敗,實力大損,但其根基猶在,李密本人亦是一代梟雄,在河南山東一帶仍有不小的影響力。其投靠天道盟,不僅使得天道盟兵不血刃地接收了瓦崗殘存的勢力范圍,更使得其兵鋒直接威脅到我河東、乃至關中東部!如今,我大唐東面,已完全暴露在天道盟兵鋒之下!”
李建成眉頭擰得更緊,接口道:“更可恨的是,當初童山之戰后,李密窮途末路,父皇曾不計前嫌,遣使招撫,許以高官厚祿。他卻置之不理,轉眼竟投了那來歷不明的‘無名’!此等反復小人,著實可恨!”
李世民轉過身,臉上沒有太多憤慨,更多的是冷靜的分析:“大哥,此時惱怒無益。李密是梟雄,梟雄擇木而棲。他選擇天道盟,只能說明,在他眼中,天道盟能給他的,比我李唐更多,或者說,天道盟的未來,比他預想中我李唐的未來,更為光明。”
頓了頓,李世民指向地圖:“如今局勢已然明朗。竇建德占據河北,厲兵秣馬,對我幽州、并州虎視眈眈;王世充竊據洛陽,擁兵自重,扼守我東出咽喉。如今再加上整合了南方大部、又收服瓦崗,勢力急劇膨脹的天道盟……我大唐,已陷入三面受敵之勢!”
他深吸一口氣,環顧眾人,聲音沉凝:“更要命的是,我軍主力剛剛經歷與劉武周的苦戰,雖最終取勝,收復晉陽,但自身損耗亦是不小,將士疲敝,糧草消耗巨大,亟需休整。此時若任何一方大舉來攻,我軍都將陷入被動!”
劉文靜補充道:“秦王所極是。而且,據各地探報,天道盟在其控制區域內,推行一系列古怪政令,輕徭薄賦,整頓吏治,鼓勵農耕商貿,竟引得大量流民攜家帶口前往投奔……此消彼長之下,其戰爭潛力,恐怕還在我等預估之上!”
殿內陷入一片沉悶。
李淵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感到一陣無力。稱帝時的雄心壯志,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似乎有些搖搖欲墜。他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裴寂,問道:“裴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裴寂緩緩抬起頭,掩口輕咳了兩聲,聲音帶著一絲虛弱,但語調卻異常平穩:“陛下,太子,秦王,諸位大人。天道盟之勢,確已大成。其盟主‘無名’……”
提到這個名字時,裴寂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復雜光芒,有忌憚,有屈辱,更有一絲冰冷的殺意,但很快便隱去。
“…手段通天,武功蓋世,更兼麾下能人輩出,宋缺、祝玉妍,如今又添瓦崗……從正面擊敗他,已非易事。”
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裴寂繼續道:“然而,正如秦王所,梟雄擇木而棲。李密能投天道盟,皆因天道盟展現出了足夠的力量和‘前景’。若要破局,我大唐必須展現出更強硬的態度,更強大的實力,以及……更清晰的,足以吸引天下人的‘未來’。唯有在正面戰場上,挫其銳氣,方能扭轉如今這被動局面,重新掌握主動權。只是……”
他又輕輕咳嗽了一下:“我軍新疲,四境皆敵,如何調配兵力,選擇首要打擊目標,還需慎重啊。”
他這番話,看似老成持重,實則點出了關鍵――必須從軍事上正面擊敗天道盟,才能有一線生機。他自己深知,那個名為“無名”的易華偉,實力是何等恐怖,連他與寧道奇都敗得那般徹底……只是,這“正面擊敗”天道盟,談何容易?可這話,他絕不能明說。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內侍急促的通報聲:“陛下,左光祿大夫李孝恭、長孫無忌求見!有緊急軍情稟報!”
李淵精神一振,立刻道:“快宣!”
殿門打開,帶著一身風塵與寒意,李孝恭與長孫無忌快步走入殿內。兩人皆是面色憔悴,眼帶血絲,衣衫上甚至還沾染著未曾拍凈的塵土,顯然是一路疾馳,未曾好好休息。尤其是李孝恭,眉宇間那股宗室名將的傲氣似乎都被磨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喻的挫敗感。
“臣李孝恭(長孫無忌),叩見陛下!”
二人拜倒在地。
“平身!”
李淵迫不及待地問道:“孝恭,無忌,巴蜀之行如何?解暉、范卓、巴盟那邊,可愿與我大唐結盟?”
李孝恭與長孫無忌站起身,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苦澀。
長孫無忌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躬身道:“啟稟陛下,臣等……有負圣望,巴蜀之行……失敗了。”
“什么?!”
李淵猛地從御案后站起,李建成也是失聲驚呼,李世民雖未出聲,但瞳孔驟然收縮,握緊了拳頭。
劉文靜急道:“失敗了?為何?是解暉不肯?還是巴盟那邊出了變故?”
李孝恭臉色難看地搖了搖頭,聲音干澀地開口:“陛下,并非解暉或巴盟斷然拒絕,而是……而是事情出了我等預料之外的變故。”
回想起那晚在羌寨密室中的情景,尤其是那道如同鬼魅般出現的身影,喉嚨不禁有些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