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的陽光和東京的其實也沒有太大不同,她走出機場時心里這樣想著。司機提著行李跟在后頭,她和易志維都還穿著度假時的衣服,兩個人都戴著墨鏡擋著臉,看起來有些好笑,一回了臺北,他們又成了公眾人物,機場里成天埋伏著有記者,他說:“頭條上一次就夠了。”
他們盡快地通過安檢溜了出來,感覺有點像做了什么壞事的孩子,所以她高興,雖然黃敏杰還是那樣冷淡淡的,一上車就和易志維說公事,把她撇在一邊。
她伏在車窗上望著外頭,省得黃敏杰疑心她有意聽他們的談話內容。外頭是再熟悉不過的街,川流不息的車呼嘯而過,再熟悉不過的城市,她是回來了。
他直接回公司去了,車子送她回去,行李都交給她收拾。跟他久了,雖然平常也請鐘點傭人做家務,可是他喜歡她親手做一些事情。有時候也問她:“我那條深藍色的領帶呢?”或是:“洗發水沒有了,你下班記得帶一瓶回來。”就像天底下最平凡的夫妻一樣。她也想不出他們現在的關系好不好,她知道他還有別的女朋友,不止一個。她也不止一回在他身上發現不同的香水氣味,他偶爾也不回家。不過他這點還好,他起碼在她的圈子里尊重她,不會讓她的朋友家人撞見他和別人在一起,也許也撞見過,只是沒人告訴她。
這回從日本回來,他們兩個都帶回了不少的行李。他是個喜歡購物的人,常常笑自己花錢像流水一樣,和他平常在商界中那種吝嗇的性格截然相反了。他身上有很多矛盾的地方,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她慢慢地收拾,他的屋子永遠整齊干凈——鐘點傭人每天都來做清潔,他也有很好的習慣,一弄亂了就立刻收拾出來,這也是留學生們的長處,他在國外讀了很多年的書。一個人在國外,自然什么都得自己料理,所以有了隨手收拾的習慣。
她在日本替他買了些衣服,打開衣櫥一件件的掛進去,他自己也買了兩件高爾夫球衣,他的球衣不會比西服少,滿滿的一柜,她把衣服擠了擠才能掛得下。做這樣細碎而家常的動作,她有一種平凡的快樂,她不能否認自己是越來越貪戀這種家常而親昵的氣氛了,她一邊遲疑地想著,一邊把他買的釣桿放到儲藏室去,把自己買的整套資生堂化妝品放進梳妝臺下的柜子里……
他還買了一件小玩意是送給她的,一個水晶的八音盒,玲瓏剔透的小小的透明盒子,上頭一對游泳的天鵝,一打開盒蓋,叮叮咚咚的柴可夫斯基就會響起來,天鵝也就在小小的水晶池塘里打起圈兒來游泳。這并不是什么新鮮玩意,可是因為那水晶的晶瑩剔透她一眼就看上了,他于是買下來送給她。這是他親手買給她的第一樣東西,為著這特別的意義,這件東西放在哪里就叫她犯了難。她原本覺得應該帶回家去,可是她又十天半月的不回一趟家,還不如留在身邊。然而這里到底是他的公寓,她輕易不把自己的東西亂擺,除了衣物之類,她沒有什么私人物品放在這里。何況放在外頭,這個東西又怕灰怕摔。
她將八音盒放入原來的錦盒,隨手拉開了小抽屜,那些抽屜里盡是些零碎的小東西,比如不成對的袖扣,慈善基金會寄來的感謝信,還有些舊的圣誕節卡片,停止使用了的支票簿……她像個掘到寶藏的孩子一樣翻看著,這些都是他日常用過了的,舊的空氣在里面氳氤著,她遙想著當年她不認識他時他的生活。
她找到一個比較空的抽屜,正要把盒子放進去,卻有一半卡在了外頭,她抽出來,將手伸進去一摸,原來里頭靠著抽屜的邊緣放著一只盒子,怪不得放不進去。她把盒子拿了出來,里頭有什么呢?或許又是些零碎,她揭開了盒子。
全都是些照片,最上頭一張是合影。她的左手漸漸地松開,裝著八音盒的紙盒“咚”的掉在了地上,她茫然地蹲下去撿,右手里的盒子也掉在了地上,照片散了一地。她把八音盒撿起來打開,已經摔碎了,叮叮當當的水晶碎片落在地上,落在那些照片上,照片中的女人有著一對嫵媚的眼睛,她再熟悉不過的眼睛,天天鏡子里準看得到的,自己的眼睛。她放下八音盒,拾起那張合影,背后有鐫字:“攜繁素于紐約。”
她頭暈目眩地看著那照片里熟悉的人與背景。她認出來了,背景是在紐約那間酒店的露臺上,是晚上拍的。“夜景更好呢,我邀請你來看。”她的耳畔又響起他說過的話來。他和這個繁素住過那里,事實一點一點地清晰起來,她的呼吸也越來越困難。她跪在地上,胡亂地一張接一張地翻看那些照片,國內拍的,國外拍的,兩人的合影,一個人的獨照……照片上那熟悉的眼睛像是活的一樣,冷冷地盯著她。
她讓那照片逼得透不過氣來,她癡了一樣跪在那里,對著一地的狼籍,她想起祝佳佳的話來:“他愛你……我不知道為什么,可是他確實愛你。”
現在她終于明白了,他確實愛她,因為她長得像一個人,所以他愛她。或者說,他從來沒有愛過她,連一丁點的喜歡也沒有過,他所有的感情都是沖著繁素,沖著她與繁素的相似,他把她當成另外一個人來愛,他把她當成繁素來愛。而她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