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開了又闔,大殿主人還沒有走開,他的身影已經還映在殿門。
聽得廊下的人問話,“主君.........可要扣起來?”
依稀大殿的主人恍惚問道,“扣誰?”
廊下的人踟躕片刻,低聲回道,“殿里的人。”
哦,那是謝韶在說話。
南平的話若是還不可信,那這日謝韶也是來過的。
謝韶來的時候司馬敦攔著,卻仍舊被他闖進了殿,他定然察覺了端倪,因此才問她“為何背對”,以致幾度想要上前查看。
謝韶原本便與崔若愚一派,若不是因了謝玄的緣故,動殺心的時候亦是常有,因而當南平進了王青蓋車,謝韶又能說出什么好話來呢?
不添油加醋,便算他大發善心。
殿內的燭光已經漸漸暗了下去,月色透過窗子灑進殿來,灑了一地,阿磐就借著這月光向外瞧著。
大殿主人與將軍們高長的影子悉數打在了殿門之上,越是看不見臉,越發顯得天威不可觸犯。
她的心便就懸著,高高地懸著,沒有個著落,懸著,等著大殿的主人說上一句。
扣人。
還是不扣。
扣她。
還是扣孩子。
還是老的小的,所有人都一起扣下。
孩子們在她的懷里漸漸緩了下來,雖還抽抽搭搭的,但是不怎么哭了。
趙媼就在一旁偎著,她的身子微微地發著抖,也側耳聽著廊下人的談話。
趙媼是從坊間一步步走過來,爬上來的,她比阿磐還清楚,不管是晉君,還是謝韶,他們要是起殺心,就再沒有可以轉圜的余地了。
是夜岑寂,寂若無人,因此殿外的話聲便愈發清晰可聞。
便就借著月光看見大殿的主人微微點了點頭,“是,是要扣起來。”
阿磐心中一酸,那心酸便似一個浪頭打來,把她給卷進了海里。
繼而那浪頭一個接一個地襲來,似排山倒海,也就把人淹了進去,覆了進去,連一口氣也喘不上來。
她想,這輩子也像那塊斷璧,一斷兩半,不能圓滿。
旦要圓滿了,卻又周而復始,最終還是走上了去年的老路。
到底是她辜負了謝玄,因而扣起來也好,下囹圄也罷,終究是沒有什么可抱屈的。
一顆心忐忑著,跳得七上八下,攏緊兩個孩子,惶惶然等著謝韶似白日一樣破門而入,上前把她們拿下。
也許不必進殿拿人,就來上一把長鎖,“咣當”一下,就能叫大明臺成了鎖閉的囚牢縲紲。
趙媼偎在一旁掉眼淚,聲音壓得低低的,不敢出聲被外頭的人聽見,“夫人啊,完了啊,這回是真的完了..........”
是啊,是完了。
眼淚似斷了珠子,一連串兒地往下掉,全都任君裁決,是一點兒法子也沒有了。
與趙媼就在殿內等著,等到廊下的腳步聲遠去了,又等了許久,沒有等來落鎖的聲響,也沒有等到廊下的人進殿,進殿拿人。
夜色深了,孩子們受了驚,趴在她身上不肯起身,好在趙媼一雙手幫忙托著,使她的雙手不必酸痛發麻。
這千愁萬緒之中,聽見趙媼幽幽嘆了一聲,低低地說起了話,“閨女啊,嬤嬤其實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嘆氣好似能傳染,趙媼嘆完,阿磐便也嘆,“你我之間,有什么不能說呢?”
趙媼忖度著,“嬤嬤是個貪慕權力的人,最初總想著跟著你享福,可如今,有些怕了,閨女啊,你........你也不該..........”
支支吾吾的,說半句,再想上半句。
阿磐哄著孩子,溫聲道,“說吧,嬤嬤,都到了這個地步,有什么不能說的呢?”
趙媼憮然點頭,“我今天,總想著回大梁去了。”
暗沉的夜色里趙媼的臉色仍舊顯得發白,她定了定心神,“站得越高,死得越快,古人不欺我。閨女啊,嬤嬤說句僭越的話,總覺得你也不該待在這里了..........”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趙媼在兵荒馬亂里摸滾打爬了這么多年,看人看事總比她看得分明,因而趙媼的教導,她總是仔細聽著。
趙媼的聲音低低的,她的眼睛在逐漸暗下來的大殿里開始閃起了光,“要不........嬤嬤去求王父,咱們娘兒幾個一起回大梁吧!”
“嬤嬤在大梁還有座宅子,有幾畝良田,再帶著那個司馬敦,給咱們看門兒。二公子不在晉陽,還能有什么事呢,咱們瞞著,就叫他做個平頭百姓,王父不用擔心血脈混淆,又保住了二公子的命,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兒。”
趙媼心里滿是希望,這步履維艱的日子里,希望是最寶貴的。
她問,“閨女啊,你說好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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