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片枯黃的樹葉,如一只疲倦的蝴蝶,悄然飄落在南方小山村溫熱的土地上時,九月心中清楚,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個寒假,在這帶著些許慵懶的暖風中,悄然而至。她靜靜地佇立在學校門口,身旁是熙熙攘攘、喧鬧不已的人群。
熱風裹挾著街市的嘈雜聲,不由分說地鉆進她略顯單薄的衣領,可她的心中卻涌起一股難以說的落寞。她的目光掃過周圍那些滿臉興奮的同學,他們正熱烈地討論著和父母一同制定的假期計劃,語間滿是對假期的期待與憧憬。而九月,只能將羨慕藏在心底,獨自拖著行李箱,踏上回外公外婆家的路途。
九月自幼父母就外出打工,一年到頭,能見到父母的日子屈指可數。那些與外公外婆相伴的時光,便成了她心底最溫暖的珍藏,是她成長歲月里最堅實的依靠。然而,這一次,她的心中還籠罩著一層難以驅散的陰霾――外公已經去世四個月了,這個寒假,再也沒有外公那和藹的笑容和關切的問候。
坐上回鄉的班車,九月靠窗而坐,她的額頭輕輕抵景色,記憶的閘門緩緩被拉開。車窗外,大片的甘蔗林在微風中沙沙作響,那聲音輕柔而又綿長,似在低語,又似在召喚,將她的思緒一下子牽回到遙遠的兒時。
彼時,父母不在身邊,每至炎炎夏日,外公總會戴著那頂破舊得邊緣都有些毛糙的草帽,手持一把鋒利的鐮刀,步伐沉穩地走進那片茂密的甘蔗林。外公的身影在修長的甘蔗間來回穿梭,陽光透過甘蔗葉的縫隙,灑下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在外公身上勾勒出一圈圈光暈。不一會兒,外公便扛著幾根粗壯的甘蔗從林中走出,他的臉上掛著汗珠,可那笑容卻如同夏日的暖陽一般燦爛。
與此同時,外婆早已在院子里擺好了小板凳,手中拿著一把菜刀,靜靜地等待著外公歸來。當外公把甘蔗放在外婆面前時,外婆便開始熟練地將甘蔗去皮切段。九月總是乖乖地坐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外婆的一舉一動,小小的身子里滿是迫不及待。每當外婆遞來甘蔗段,九月便會立刻伸手接過,用力咬下,清甜的汁水瞬間在口中迸發,那股甜蜜順著喉嚨淌進心間,一直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即便時光流轉,這份甜蜜的滋味依舊在她的記憶深處縈繞,從未淡去。
車子緩緩停下,九月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下車。熟悉的小路,熟悉的風景,可她的心情卻格外沉重。她慢慢走向那座老房子,遠遠便望見外婆那略顯佝僂的身影在門口張望。外婆看到九月,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眼中卻透著難以掩飾的悲傷與孤獨。“囡囡,你可算回來了。”外婆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被生活的滄桑打磨過。
走進院子,那棵龍眼樹依舊枝葉繁茂,可樹下卻再也沒有外公架著梯子摘龍眼的身影。九月的視線漸漸模糊,腦海中浮現出小時候龍眼成熟的季節,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在地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外公總會架起那架略顯陳舊的木質梯子,梯子的橫檔被歲月打磨得光滑無比,觸手溫熱。外公雙手緊緊握住梯子兩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每一步都帶著老人特有的謹慎。他的動作雖慢,卻十分穩健,仿佛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
外婆則在樹下,仰著頭,雙手交疊在身前,眼神中滿是關切與擔憂,嘴里不停叮囑著:“老頭子,慢點兒,千萬要小心!眼睛看著點兒腳底下,別踩空了!”九月站在一旁,小臉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眼睛緊緊盯著樹上的外公,小小的心里既緊張又興奮,滿是期待。
如今,物是人非,淚水順著九月的臉頰滑落。外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別太難過,你外公他一定希望你好好的。”九月默默點頭,她知道,自己不能沉浸在悲傷中,她還有外婆,還有自己的夢想。
夜晚,九月躺在自己那張窄小卻充滿回憶的床上,窗外的月光如水,透過斑駁的窗欞灑在屋內,給簡陋的房間披上了一層銀紗,如夢如幻。她翻看著手機里父母發來的消息,他們依舊忙碌,每次聊天都是匆匆幾句叮囑,比如“好好學習”“注意身體”。可即便如此,九月還是一條一條反復看著,仿佛這樣就能跨越千里的距離,拉近和父母的距離,也仿佛這樣能讓自己不那么孤單。
她回復道:“爸媽,我回來了,寒假會好好復習的,你們在外面也要照顧好自己。外婆……她很想你們。”發完消息,她望著窗外那一輪皎潔的明月,暗暗下定決心,這個寒假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辜負自己多年來的努力,也不辜負遠方父母的期待,更不能辜負外公外婆這些年含辛茹苦的疼愛。
第二天清晨,微風輕輕拍打著窗戶,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輕聲呼喚著九月。九月早早起床,開始了一天的復習功課。外公外婆家沒有寬敞明亮的書房,她只能在略顯破舊的飯桌上攤開書本。老舊的燈泡散發著昏黃的光,那光線雖然微弱,卻照亮了她專注的面龐。遇到難題時,她習慣性地想找父母討論,可才想起他們遠在千里之外,相隔甚遠。無奈之下,她只能獨自在草稿紙上一遍又一遍地演算,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展,眼神中滿是堅定和執著。窗外,陽光逐漸強烈起來,照在院子里,曬得地面微微發燙,整個世界都被染上了一層金色,可九月的心里卻空落落的,總覺得少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