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高陽,是真正的“活閻王”,是算無遺策的巨賈,卻再也不是那個會與她并肩、為她分憂、甚至金鑾殿上公然看她美腿的…故人。
她所想的相遇,不該是這樣的。
她貝齒死死咬著紅唇,眼底有著一股巨大的酸澀,被她竭力的控制著。
她不信。
你高陽若真唯利是圖,何必將價格壓到十文?何須得罪滿城巨賈?
那小冰河的流,若非有意,上官婉兒如何得知,又怎會傳入她耳中?
你高陽何許人也,你會不知婉兒的性子?你會沒有權衡利弊過?
高陽,你分明在口是心非!
“貴人若無其他吩咐,草民告退,坊間瑣事,不敢耽誤貴人雅興。”
高陽察覺到了武曌的情緒,他再次躬身恭敬行禮,強調了貴人二字,便要轉身離去。
“等等!”
武曌喊了一聲。
高陽腳步一頓,緩緩回身,眼神平靜無波:“貴人,可有吩咐?”
這一口一個的貴人,猛烈刺激著武曌的心神。
她再也難以控制住內心激蕩的情緒,鳳眸死死鎖住高陽,一字一句的問道:“高陽,你敢說,你沒有別的私心?否則你會定價十文,這十文,你能賺多少?”
“你若只為賺錢,這里面大可有利可圖!你為何要這樣說,要這樣……口是心非?”
此話一出。
高陽臉上虛假的笑容,終于緩緩消失。
他回道,“貴人慧眼,草民的確有私心。”
“那一日,長安百姓為草民請命,立于瑟瑟秋風之中,凍得唇青臉白,那一幕,縱然再鐵石心腸的人,亦難不動容。”
“若幫不了他們,那也就罷了,但若能幫,自當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武曌咬著牙,死死盯著高陽那雙眸子,“真……就只有這樣嗎?”
高陽低下頭,以行禮的姿態道,“草民是想多賺點,此乃商賈本性,可這是國難之財,若在往日,草民或敢為之,但今時今日,草民不過一介布衣庶民,豈敢…再觸怒天威?”
“貴人明鑒!”
“貴人暗訪,草民不敢耽誤,便先行告退。”
說完。
高陽也不管武曌是何反應,直接轉身就走,朝著遠方焦急等待十分擔心的楚青鸞和上官婉兒走去。
他什么都認了!
認了動容,認了商賈本性,甚至認了畏懼,卻唯獨,不認那“幫她”二字!
武曌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遺棄在冰天雪地的嬰兒一般,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凍結了。
金色的陽光依舊燦爛,百姓的歡呼依舊震天,商販的哀嚎依舊刺耳。
然而,這一切的喧囂繁華,此刻落在武曌眼中,都失去了顏色,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孤寂。
武曌看著他走向那些笑容滿面的百姓,看著他被熱情的大乾百姓包圍,看著他滿臉溫和地回應著什么。
盡管她聽不清,盡管那個背影,離她不過幾十步之遙,卻仿佛隔著無法逾越的星河。
這是自御書房那日決裂,她與高陽的第一次重逢。
沒有想象中的任何溫情,只有他精心編織的冰冷刀鋒,將她刺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
他的態度,絕情到令她有些陌生。
他的態度,令她不知所措。
長安城很大,大到帝王有心,也再難觸碰到一顆決絕疏離的心。
長安城很小,小到一次猝然的相遇,便將那日“永不相見”的誓,變成了冰冷刺骨的現實。
一滴滾燙的淚,毫無征兆地滑落武曌冰涼如玉的臉頰,瞬間沒入華貴的衣襟,消失無蹤。
無人看見。
只有她自已知道,這滴淚里,蘊含了多少帝王的悔恨、帝王的孤獨,以及一個膽小鬼…徹底破碎的、挽回的奢望。
他走了。
帶著他公事公辦的疏離,和他只談生意的冰冷。
也帶走了她心底最后一絲微弱的光。
天穹上,細密的雪花開始飄落。
一片,又一片。
晶瑩,冰冷。
武曌獨自站在朱雀大街的中心,眺望高陽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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