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君凌忽然輕咳一聲。
極輕,卻令君昭眼底笑意更深。
"王叔醉了。"新帝聲音溫和,“朕看今日之會,才子云集,佳作紛呈,不若就以此為題,各賦《長安夏霽》一首,佳者朕有重賞。”
丞相蘭一臣自始至終未發一。
他端坐如松,手中卻握著一串沉香木珠,指節微動,一顆顆捻過,似在掐算什么。
直到君凌發話,他才抬眼,目光掃過榭外雨幕,忽然開口:"微臣記得,十年前,也是這般深夏,也是這般暮雨,先帝在宣政殿設宴,問群臣'長安何如洛陽'。當時微臣年少氣盛,答了句'長安為根,洛陽為枝',被先帝贊為'骨鯁之臣'。如今十年過去,微臣卻仍想說――根若動搖,枝何以安?"
榭內再次寂靜。
雨聲更急,似有千軍萬馬踏水而來。
君昭把玩著空杯,忽然起身,行至欄邊,背對眾人,聲音混在雨里,低沉而清晰:"蘭相可知,樹根若朽,留之何益?不如移栽,或可得新生。"
"王爺怎知新土必肥?"蘭一臣反問,"若移栽不成,反傷根本,又當如何?"
君昭不回,只抬手一指。
眾人隨他目光望去,只見榭外湖中,一片浮萍正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卻仍有一葉,固執地貼著水面,遲遲不肯沉沒。
"瞧,"君昭輕笑,"連浮萍都知掙扎求生,況乎人哉?"
宴會散時,雨已停。
云層裂開一道縫隙,夕陽如血,將長安城染成赤金。
學子們三三兩兩離去,有人高聲論詩,有人低聲私語,鞋底踏過濕滑的青石,濺起的水花里,倒映著遠處宮墻的剪影。
柳寒舟獨自落在最后,行至榭外,忽被一人攔住。
是何衍,新帝心腹,最年輕的閣老,著緋色官服,眉目清俊得近乎鋒利。
"柳生留步。"何衍遞過一枚小小令牌,銅質,上刻"凌霄"二字,"陛下口諭:三日后未時,請至紫宸殿偏殿,陛下欲與卿手談。"
柳寒舟握緊令牌,指節發白。
他抬眼,正見君凌在遠處駐足回望,夕陽為那道淡紫身影鍍上一層金邊,卻掩不住眼底那抹深不可測的暗色。
而湖對岸,君昭亦未離去。他獨立橋頭,折扇輕敲掌心,似在哼一首不成調的曲子。
暮色四合,他的身影漸漸與黑暗融為一體,唯有腰間佩玉偶爾相撞,發出一聲輕響,像是誰在遙遠的地方,輕輕笑了一聲。
長安的夜,終于降臨。
而關于"遷"與"留"的較量,才剛剛開始。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