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蘭一臣請了病假,風幽篁神思不屬,等下朝之后,先回家一趟,攜了瑤琴,再去蘭宅探望蘭一臣的病情。
木兮開門,引至寢閣,然后去為他家主子熬藥去了。
風幽篁入室之后,將瑤琴橫于案上,看了一眼他的臉色,蘭一臣臉燒的通紅,卻好似知道他來訪,微微頷首,讓他隨意。
風幽篁正襟危坐,拂弦起音,弦聲透窗入戶,窗外殘雨似被音律牽住,低檐成拍。
蘭一臣眉頭忽而舒展開,恍惚間隨琴音跌入舊夢――
他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時,與風幽篁一同在山間嬉戲,那時的他們無憂無慮,沒有朝堂的紛爭,沒有世俗的枷鎖。
風幽篁的琴音如同山間清泉,流淌在他的心間,讓他忘卻了病痛的折磨。
然而,美夢總是短暫的。
隨之而來的便是午門外的邢臺,天色慘白一片,他的堂弟殷云被反縛在地,與他對飲訣別。
刀光落下,頭顱滾至腳邊。
風一起,花瓣凋落,舊宅那株梨樹被雷劈成了焦黑,從此以后再不會開花結果。
樹洞里,仿佛有嬰兒的隱隱啼哭聲,一聲比一聲凄厲。
蘭一臣欲上前,卻被鐵鏈縛住,低頭一看,自己已然成了囚徒,被欲火焚身,痛不欲生。
這噩夢太過真實,他痛極而醒,咳出一口污血,濺在素衾。
風幽篁嚇了一跳,按弦止音,指腹亦被割破,血珠滴落在琴面上,他倉皇上前,看著蘭一臣愈發不好的臉色,指尖血抹于蘭一臣的唇角,道,“怎么回事?怎么咳血了?”
蘭一臣微喘,啞聲道,“不妨事,只是剛才夢魘住了,血咳出來反而好受些。”
風幽篁這才放下心來,蘭一臣抬眸,此時方真正打量對方。
“怎么這么看著我,又不是不認識了,”風幽篁頗有些窘。
“好像有一夜間,我也聽到過這樣好聽的琴聲,”蘭一臣恍然,“多謝你來看我。”
“這就見外了吧,向來勤勉于政的蘭大人,有一天突然不上早朝,你不知道今天我看見眾臣的臉色是多么的精彩,好像這是多么天大的事一樣。”風幽篁說著早朝上的趣事,眉眼含笑,讓蘭一臣心頭一暖。
不知何時起,窗外的雨變成了雪,風幽篁看著窗外的景色,有些迷住了。
“子澶哥哥,今年的第一場雪來了,”風幽篁喃喃說著。
蘭一臣倚枕底胸,也和他一同看著半飄進來的雪,“小竹子,你我皆讀圣賢書,何為忠,何為義?”
風幽篁食指擊打案板,聲音清越,“殷云之罪,在私仇,陛下之罪,在私刑。你夾在兩者中間,忠義難兩全,所以才病了。”
蘭一臣沉默片刻,苦笑道:“你看得透徹,可我身在局中,難以抉擇。”
風幽篁走到窗邊,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不消片刻便化了,道:“子澶哥哥,有些事,或許可以換個角度去看。陛下有陛下的考量,殷云也有他的無奈。你不必如此為難自己。”
蘭一臣長嘆一聲,“話雖如此,可我心中總有愧疚。”
風幽篁轉身,走到床邊坐下,握住他的手,“子澶哥哥,你已經盡力了。有些事,不是你一個人能左右的。如今你先養好身體,再去想這些事不遲。”
蘭一臣看著他,眼中滿是感激,“小竹子,有你在,真好。”
這時,木兮端著藥進來,“主子,藥熬好了。”
風幽篁接過藥碗,輕輕吹了吹,遞到蘭一臣嘴邊,“子澶哥哥,先把藥喝了。”
蘭一臣順從地喝下藥,靠在枕頭上,感覺身體似乎好了一些。
風幽篁放下藥碗,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告辭。
蘭一臣看著外面的雪雖然不大,但還是讓木兮給風幽篁送了把油紙傘,讓他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風幽篁撐著傘漫步在雪中,腦海里全是蘭一臣病弱卻依舊堅毅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