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何欽差來訪,”一個小兵在帳外大聲稟報。
此時子時三聲的梆子響起,月亮也像一枚被爐火烤紅的銅錢,懸掛在漆黑的天幕上,它的邊緣滲透出幽暗的銅綠色。
信德王鳳眼一挑,這大晚上的可真是熱鬧,他喊了一聲讓他進來,便坐在了主座之上。
“你需要避一避嗎?還是坐下來一起聽?”這戲謔的聲音讓溫嶺無奈的嘆口氣,到屏風后暫避。
何衍脫去了白日那濕透的緋羅,換上一身玄色的細葛直裾。衣料輕薄,卻因為一路走來,汗濕緊貼脊背,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
掀起簾子的那一剎那,微風掠過,帶著白日殘存的焦熱,卷起他鬢邊一縷碎發,發梢掃過耳廓,他也沒有在意,閑庭信步的走進來。
此時月光像被拉長的銀絲,順著縫隙滑進來,印進屋內微微發亮。
桌案上一盞青釉燈發出明黃的光亮,燈芯只余豆大,被風吹的壓平,一剎間,屋內由亮變暗,等到簾子落下時,又慢慢的轉為明亮。
君昭右手捏著一只鎏金小酒壺,壺身雕著纏枝石榴,輕輕一搖,酒水聲晃蕩。
聽見腳步聲,他微微側首,月光斜照,將他半邊臉鍍成冷色,另一半隱藏在黑暗之中,余一點眸光,幽亮的很。
他聲音低啞,帶著夜色與酒氣交雜的潮熱,“使者深夜前來,所謂何事?”
何衍傾身拱手,道,“王爺明察,我深夜前來,自是要說些與白日不同的事情。”
君昭“哦”了一聲,卻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舉起酒壺,微微啟唇,酒液順著壺嘴傾瀉而下,酒香濃烈,帶著沙棗與薄荷的辛辣,沖著喉鼻,眼淚險些被逼出來。
他喉結滾動,酒液順著食道一路燒下去,像一條火線,在胃里炸開。
“白日里我帶來的是圣上的口諭和圣旨,晚上,微臣想要跟王爺說的卻與之不同。王爺的顧慮微臣都明白,為了打消您的顧慮,太子殿下托我給您送一樣東西,”何衍從袖中取出小小的錦匣,匣面用暗紅絲線繡著螭首,螭目以兩點黑曜石嵌入,在燈火下幽幽生光。
提及太子,信德王眼睛瞇起來,頭一次正式打量這位何欽差,看來在這朝堂之中,以太子殿下為首的人才是越來越多了。
“這里面是什么?”信德王也好奇起來,身子也坐直了。
他也不欲蓋彌彰,解了鎖扣打開,是一枚烏金兵符,半爿虎形,缺齒處,鋒利如新磨。
這兵符是效忠太子殿下的私兵,信德王沒有想到太子竟然這么舍得下血本,為了從他手中拿下鎮撫司,以此來作為交換。
“我這侄子是什么意思?閑王被他用一箭射死了,難道又想出什么新招來對付我這個唯一的王叔了?”信德王笑聲諷刺,不留情面的當眾戳破。
何衍將盒子蓋上,微笑道,“王爺說的是哪里話?閑王之所以被處死,是因為他起兵造反,謀反在先,太子殿下相信信德王不是這樣的人,所以愿意拿此作為交換,取得您的信任。太子殿下說了,等到他日登基,他愿意把這另一半權利雙手奉還,并且還允諾,讓您做大安王朝最尊貴的攝政王。”
信德王冷笑一聲,“好一個太子殿下,倒是會做買賣。這鎮撫司可是我手中的一把利刃,他想拿這半爿兵符就換走,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何衍依舊面帶微笑,不慌不忙道:“王爺,太子殿下此舉也是為了朝廷的穩定。鎮撫司權力過大,若能一分為二,相互制衡,于朝廷、于王爺您都是好事。而且,攝政王的尊位,多少人夢寐以求,王爺您難道就不動心?”
更鼓四響,遠處傳來巡邏士兵的鐵甲碰撞之聲。
信德王靠在椅背上,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扶手,目光落在那錦匣上。
這時,屏風后的溫嶺輕輕咳嗽了一聲。
帳中本就過于安靜,這一聲,便顯得有些突兀了,何衍眸光微動,余光瞥見屏風之后似有人影,心思百轉之間,他不動聲色的垂手而立。
信德王心中一動,道:“此事關系重大,我需考慮考慮。你且回去,待我想好了,自會給太子殿下答復。”
何衍拱手道:“那便靜候王爺佳音。”
說罷,他便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