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和三年,五月中旬。
此時長安,花事正盛。梅府大門卻懸白,門口掛著的白燈籠蒼白,閑王府被查封了。
郡主終歸是梅家人,便將靈堂改在了梅府的中庭,梅潤生著素服,腰帶一束,整個人瘦的只剩一把骨頭。
棺槨里要放一些郡主生前的愛物,他跪在棺右,雙手捧著郡主生前最愛的焦尾琴,指腹摩挲著琴弦,戀戀不舍,不愿放手。
春桃還是接過了他手中的琴,把它放在了棺槨之中,然后慢慢合上了棺蓋。
梅夫人懷里抱著咕咕,這幾日咕咕一直哭個不停,好像知道自己的娘親永遠的離開了他。
梅夫人抱著咕咕走到梅潤笙身邊,道,“孩子正是需要你的時候,你不能忘記自己作為父親的責任,抱一抱他吧!”
梅潤笙紅著眼瞥了一眼那個襁褓中的嬰兒,幾日不見他脫胎換骨,成了個小仙童似的,長得愈發水靈可愛了,這模樣中更多的像他的娘親,恍惚間他伸過了手,把孩子抱在了懷里。
咕咕到他的懷中就不鬧騰了,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望著他,小手拍打著他的臉,似乎想安慰他,梅潤笙卻愈發的想哭了,把臉埋在孩子的包被里。
“可憐的咕咕,剛出生娘親就走了。以后爹爹會好好照顧你的,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
七個日夜,香燭成灰。銅爐里的火焰由赤轉青,映在他眼里一片死黑。
在封棺之前,梅潤笙特地折了一枝桃花放了進去,桃花很美,香氣也足,郡主一定會喜歡的。
在第七日未刻,圣旨至。
金吾衛列陣,刀槍映日,閃的靈堂白幡失色。
傳旨的太監是姚總管新收的小徒弟莫公公,他的聲音也是一樣的尖利,“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梅氏潤笙,妻為逆王余孽,本應同罪;念其妹梅三,侍奉東宮,婉娩有則,特免一死。待郡主入土為安之后,闔族三十七口,除籍沒產,發配寧古塔,永不赦回,欽此。”
尾音落地,靈堂鴉雀無聲。
梅潤笙俯首,額頭抵在冰冷的青磚,久久沒有抬起。
梅夫人聽到這個消息當即暈了過去,還有其他好幾個同族都在哭天搶地,說自己何其無辜,直到傳旨太監輕咳,他在慢慢抬起頭,問道,“我的孩子還沒有一歲,也要一起發配寧古塔嗎?”
傳旨太監輕輕頷首,“他乃是郡主后代,若不是念及稚子無辜,也是要被處死的,太子當時就在身邊,替他求了情,這孩子不在流放之列,只不過不再承襲世子之位,你要留在身邊,或是讓其他人代為照顧,都隨你的意。”
梅潤笙了解,當時太子把其幼女接在梅府照顧,想來是承了此等恩情,才替他的孩子說話。
“微臣接旨,”他慢慢起身,雙手舉過頭頂,心里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孩子年幼,不應承受父母帶來的罪責,跟著他去寧古塔,想來也不會有大出息,不如找一個可靠之人,讓其收留。
夜里,東宮的梅良娣悄然而至。
她卸去珠翠,只穿一件月白對襟,鬢邊簪一朵小小白花。
她特意得了太子的首肯,才能出的東宮。兄妹倆再次見面,恍如隔世。
梅三伸手,想撫兄長的肩,卻在半空中停住,慘白的燈下,梅潤笙兩鬢竟生零星的霜雪,像一夜之間枯槁的春樹。
“兄長,”她哽咽道,“三娘無能……我去求了太子許久,卻不能讓梅家免受罪責。”
梅潤笙搖頭,并不怪她,他聲音有些嘶啞,說道,“你在東宮也不容易,雖已誕下一女,卻也沒有長子來的重要,如今娘家失事,恐怕以后你在東宮的日子會越發不好過了,兄長應該對你說聲抱歉。”
“保住我的孩子,已經是盡你最大的努力了,我對你別無要求,只盼望日后你自己要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