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震林目光微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邊緣,聲音平靜的說起了這段故事:“爸的干姐姐,是張楠阿姨。”他頓了頓,抬眼看向滿臉困惑的劉東,“不但是爸的救命恩人,還是爸的初戀。”
這話像塊石頭投進平靜的湖面,連站在廚房門口的羅蘭都忍不住往前挪了半步。
“那還是打淮海戰役的時候,”劉震林的聲音低沉下來,“爸當時是189師的一個連長,帶著全連死守一個無名高地。仗打得太慘烈,全連幾乎打光了,爸也身負重傷,胸口被彈片撕開一道口子,左腿中了兩槍,昏死在陣地上。”
他又停了一下,仿佛能透過歲月看見那慘烈的場景:“等后續部隊沖上來時,都以為他犧牲了,直接把他抬到了臨時停尸處。是張楠阿姨――那時她是衛生隊的護士,――在清理尸體時,發現爸的手指動了一下。”
李懷安輕輕點頭,接話道:“張楠那丫頭,看著瘦小,力氣卻不小。她硬是把老首長從死人堆里背了出來,一路躲著炮火,走了十幾里山路才送到野戰醫院。”
“是啊,”
劉震林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爸在醫院躺了兩個月,張楠阿姨就照顧了他兩個月。那時候戰事緊張,藥品奇缺,她為了給爸找消炎藥,冒著大雪走了三十多里路去師部醫院求藥,回來時整個人都快凍僵了。”
桌上的酒菜似乎都失了味道,所有人都屏息聽著這段從未聽聞的往事。
“后來呢?”劉南忍不住輕聲問道。
“后來兩人就互生情愫了,”劉震林繼續道,“爸傷愈歸隊前,兩人約好了,等全國解放了就結婚。可誰想到,建國后才安穩了不到一年,抗美援朝戰爭就爆發了。”
李懷安嘆了口氣,接過話頭:“鐵原阻擊戰,189師奉命死守。那一仗打得天昏地暗,美軍飛機大炮輪番轟炸,陣地反復易手。老首長當時已是營長,帶著全營死守三天三夜,最后全營只剩下十七個人。”
“張楠阿姨那時也隨衛生隊上了前線,”劉震林聲音更低沉了,“就在戰斗最激烈的時候,她為了搶救傷員,被彈片擊中后背。而爸在帶領戰士反擊時,也被炮彈震暈,埋在炸塌的工事底下。”
劉鐵山一直沉默著,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酒杯,指節泛白。
“等張楠阿姨醒來時,已經在后方醫院了。”劉震林繼續說道,“她問遍了所有能問的人,大家都說劉營長那個陣地全部犧牲,沒人活著回來。她以為爸也犧牲了,悲痛欲絕,傷還沒好利索就申請轉業,回了晉北老家。”
李懷安抿了一口酒,搖頭道:“其實老首長沒死。他被埋在工事底下的空隙里,三天后才被搜救隊發現。那時候他渾身是傷,感染嚴重,在戰地醫院昏迷了半個月才醒過來。等他傷愈歸隊,第一時間就去打聽張楠的消息,卻得知她已經轉業回鄉了。”
“爸找了幾年也沒有找到張楠阿姨,”劉震林看了一眼沉默的父親,“幾年后才從老領導那里得知,張楠阿姨回到晉北后,在家人的勸說下嫁給了當地一個教師。”
桌上陷入長久的沉默,只有酒杯偶爾碰觸桌面的輕響。
劉鐵山終于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自己說道:“我那時候年輕,還是捺不住去看了她一次,她男人討她很好,過得也很幸福,最后我只能認了個干姐姐。這些年來,我一直沒敢打聽她的消息,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李懷安正色道:“老首長,那時候兵荒馬亂的,誰能想到你還活著?實在是所有人都以為你犧牲了。”
羅蘭從廚房端出一盤剛炒好的花生米,輕輕放在桌上,柔聲道:“爸,那段歲月太艱難了,錯過不是任何人的錯。”
劉南若有所思地看著爺爺,忽然明白了為什么爺爺對洛筱認干親一事如此看重――那不僅僅是為了比武的名分,更是一種對過往情誼的珍視和延續。
窗外,夜色漸深,而劉家客廳里,一段塵封半個多世紀的往事悄然浮出水面,讓這個原本為比武而憂心的夜晚,多了一份沉重而溫暖的含義。
李懷安笑了笑,將手中的酒杯輕輕一轉:“老首長,你不敢打聽張楠阿姨的消息,但她卻一直關注著你啊。”
他沉吟了一下,目光若有所思地掃過眾人:“說起來,你和張楠阿姨的這段往事,羅首長也是知道的。”
劉鐵山點了點頭,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是的,當初羅老焉還笑話我,說到手的媳婦變成了干姐姐,真是世事難料啊。”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頑皮的光芒,“為了這句話,我還跟他干了一架,兩個營長在操場上打得灰頭土臉,被司令員罰掃了一個禮拜的廁所。”
桌上頓時響起一陣輕笑,方才的沉重氣氛被沖淡了幾分。
李懷安待笑聲稍歇,正色道:“老首長,您可能不知道,張楠阿姨有個孫女就在京都,叫蘇曉曉。那孩子從小跟著名師習武,功夫非常了得。”他特意加重了語氣,“我親眼見過那孩子的功夫,說句實話,遠在洛筱和劉東之上。”
劉震林手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羅蘭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說起來,這姑娘也算是您的干孫女。”李懷安看向劉鐵山,聲音溫和而堅定,“若是由她代表劉家出戰,不僅合情合理,更是延續了您和張楠阿姨這段跨越半個世紀的情誼。”
劉鐵山怔住了,他顫抖著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卻帶著釋然的笑意:“好啊…...真好…...張楠的孫女…...”
劉震林長長舒了一口氣,那氣息里帶著如釋重負的輕松,一直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他看向李懷安:“懷安,你這消息真是……太及時了,這下好了,咱們心里總算有底了。”他甚至下意識地拍了拍身旁妻子羅蘭的手背。
羅蘭也撫著胸口,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是啊,沒想到柳暗花明,還有這樣的緣分在,蘇曉曉那孩子……要是真像懷安說的那么厲害,由她出面,既是自己人,又能穩操勝券,真是再好不過了。”
客廳里的氣氛一下子活絡起來,仿佛連燈光都明亮了幾分。眾人心中那塊關于比武勝負的巨石,似乎因這“干孫女”蘇曉曉的出現而被移開。
沒想到低頭沉思了一會的劉東卻突然抬起頭說:
“爺爺,爸,李處,”他依次看過幾個長輩,語氣沉穩而有力,“我想了好久,我覺得……這次還是我上。”
一句話,讓剛剛輕松起來的氛圍瞬間凝固。
劉東不等長輩們反駁,繼續說道:“畢竟這件事是我惹出來的,對方指名道姓挑戰的也是我。若是由一位女同志出面迎戰,就算贏了,羅家那邊會怎么想?他們肯定會笑話咱們劉家沒人了,到頭來還得靠女人撐場面。這口氣,咱們不能這么咽。”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狠色:“我這幾天也沒閑著,找了很多詠春拳的錄像帶,反復看了很多遍。針對它的短打寸勁、連環日字沖拳的套路,我心里也有了些約摸。你們都知道,我出身偵察兵,最擅長的就是近身纏斗和捕捉戰機,傻子才跟他硬碰硬地比拼招式套路,我有我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