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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2章 馬廣德敲打衛革,彭樹德再見紅梅

      這邊正在公安局進行調研,而那邊棉紡廠里正在召開審計工作籌備會議。廠長馬廣德將分管生產的副廠長楊衛革、黨委副書記許紅梅等幾個主要廠領導叫到了小會議室,財務科王科長帶著幾個業務骨干也出席了。

      會議室的窗戶關著,屋里煙霧彌漫。馬廣德坐在主位上,手里的煙燃了大半截,灰白色的煙灰長長地掛著,隨時可能掉下來。他臉色看起來還算鎮定,但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焦慮,瞞不過在座這些熟悉他的老部下。

      “情況大家都知道了,”馬廣德清了清嗓子,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平穩,“市審計局的工作組,下午正式進駐咱們廠,開展資產負債審計。下午有個見面會,審計局那邊,由一位副科長帶隊過來。規格嘛……不算很高。”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在座的楊衛革、許紅梅,還有財務科王科長等人,算是給了他們一些鼓勵。

      楊衛革抬著頭,手里拿著一支圓珠筆,在本子上無意識地劃拉著。

      許紅梅面色平靜,但坐姿顯得有些僵硬。王科長則微微低著頭,目光盯著自己面前攤開的筆記本。

      “大家呢,也不要過分緊張嘛。”

      馬廣德繼續說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安撫,也有一絲的敲打,“市局的副科長嘛,也就是個副科級干部。級別不高,說明市里對這次審計的定位,主要還是常規性的工作檢查,不是搞什么大動作。”

      接著笑了笑道:我呢,也通過一些關系,跟市審計局的有關領導遞了話,打了招呼。審計局的工作,也要出成績,也要看效果。我們呢,積極配合,態度端正,把該做的工作做到位,把賬面理清楚,把情況說明白,能夠自圓其說,邏輯上講得通,我想,審計局的同志也是通情達理的,不會故意為難我們。”

      他彈了彈煙灰,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換上了一副更推心置腹的語氣:“我在工業企業干了這么多年,從技術員到車間主任,再到副廠長、廠長,一步步走過來,對這里面的門道,不敢說全懂,也算略知一二嘛。工業企業,有它的特殊性。產品有市場周期,有合理的損耗率,有一定的自主定價權和銷售解釋空間。這些都是政策允許范圍內的靈活處理。審計局來,主要看什么?看財務狀況是否真實,看制度執行有沒有明顯違反財經紀律的地方,比如憑證不全、簽字不齊、審批程序倒置這些硬傷。這些方面,只要咱們平時工作扎實,按規矩辦事,就出不了大問題。這些年,廠里效益是不好,但基本的財務紀律和內部控制,我一直是強調又強調的,相信在座的各位,尤其是王科長你們財務部門,心里是有底的。”

      財務科王科長抬起頭,臉上擠出一絲不太自然的笑容,連連點頭:“是,是,廠長一直要求嚴格,我們也是按制度辦的。”

      馬廣德滿意地點點頭,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加鄭重,甚至帶上了一絲“傳達上級精神”的意味:“另外,我再給大家交個底。這次審計,縣委李朝陽書記是親自跟我談過話的。李書記明確講了,審計的目的,不是要收拾誰,不是要抓誰的小辮子。”

      接著敲了敲桌子,看向生產的副廠長楊衛革:“主要目的,是要通過權威的審計,把咱們棉紡廠,乃至全縣其他國有企業的真實家底和虧損原因搞清楚,向市里、向全縣干部群眾有個明明白白的交代。李書記啊特別指出,要正確區分市場客觀因素導致的經營性虧損,和企業自身管理不善、甚至違規違紀造成損失的本質區別。審計,就是要為這個結論提供依據。在這一點上,大家務必準確領會縣委的意圖啊,端正認識,不要有思想包袱,更不要覺得咱們班子,特別是我這個班長出了問題!”

      他端起面前的搪瓷缸,喝了口水,潤了潤有些發干的喉嚨,繼續說道:“我也通過縣里的領導,和市審計局的帶隊同志初步溝通了一下。這次審計,時間不會拖得太長。市局同志工作也很忙,任務重。只要咱們配合得好,賬目清楚,解釋合理,沒有發現明顯原則性問題,我估計,最多也就是三五天,頂多一個禮拜,工作組就能撤點,回去寫報告。”

      許紅梅知道,開這次籌備會完全沒有必要,完全是為了敲打楊衛革,這楊衛革一直在背后支持周平和廠長馬廣德對著干。

      許紅梅看著口干舌燥的馬廣德,就插話道:“同志們,有廠才有家,馬書記講的是語重心長啊,都是為了集體,為了工廠,大家看,這個工會主席周平同志,現在還在公安局里關著,我和書記一再和公安局溝通,想著把人放出來。書記心里只裝著咱們集體。所以,大家要理解書記,支持書記。大家這幾天辛苦一下,把手頭的工作再捋一捋,把該補的材料補一補,把該統一的說法統一一下。有什么拿不準的情況,及時向書記匯報。”

      接著又看向了廠辦的崔主任,交代道:“廠辦,一定要把后勤保障工作做好,住宿和餐飲都安排了吧?”

      廠辦的崔主任撫了撫眼鏡,正色匯報道:“許書記,我們按照馬書記的要求,已經準備了小灶,每天都按照接待縣領導的標準準備午飯。晚飯都是定在曹河賓館。辦公室也都重新收拾過,這幾天,我給后勤說了,暖氣也都燒的熱火一些。”

      馬廣德微微皺眉,道:“好了好了,這些細節方面的問題,紅梅啊,下來之后,你親自抓一下,會上就不討論了。”

      然后側目看向旁邊的副廠長楊衛革,頗為關心的道:“衛革同志啊,你在抓生產,你這邊還有什么需要給大家交代的?”

      楊衛革道:“啊,是這樣啊,書記,您講的很全面了,我沒有什么補充的!”

      馬廣德哼笑一聲,略顯不滿的道:“沒有補充,就是沒有思考,衛革同志,你在抓生產,不思考啊是不行的,這個月的工作都要成問題了。”

      楊衛革已經習慣了被馬廣德在大會小會上批評,平常時候,有工會主席周平在,兩個人還可以和馬廣德有個來回,但現在鼓掌難鳴。就無奈道:“書記,這不是法院已經有了判決,這咱們土地沒有爭議之后,就可以走貸款!”

      馬廣德抬起手道:“正好老楊談了這個話題,我就順口啊,給大家說一聲,法院那邊打來電話啊,說這個西街村還是計劃上訴的,這事在縣里解決不了,要到市上討論,來來回回一折騰,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做判決。所以,大家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楊衛革聽到之后,無奈又搖了搖頭。

      許紅梅怕話題扯遠了,就道:“書記,那我就會安排專人,負責和審計工作組的日常對接和協調,確保信息暢通,避免誤解。”

      馬廣德嗯了一聲,最后環視一圈,目光在每個人臉上停留片刻,語氣放緩,但分量不輕:“總之啊一句話,審計是上級安排的工作,我們必須高度重視,認真對待。但也不要自亂陣腳。只要咱們行得正,坐得直,把工作做實做細,這一關,不難過。好了,就這些。大家分頭準備吧。王科長你在組織你們財務科留一下,再碰碰幾個具體賬目的細節。”

      會議結束,眾人心事重重地陸續離開。馬廣德看著許紅梅,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許紅梅會意,等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兩人前一后走出小會議室,朝馬廣德的廠長辦公室走去。

      走廊里光線有些昏暗,墻壁上的綠漆隔三差五都有專人擦拭。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工作,就從樓下的會議室上了樓梯來到了廠領導所在的辦公室門口。

      上了臺階,兩人卻同時停下了腳步。只見工會主席周平,正垂著手,站在馬廣德辦公室門外的走廊邊上,看樣子是在等他們。

      兩人都微微一愣,不可思議的看著周平,這家伙竟然放出來了。

      周平還是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舊工裝,外面套著件深藍色棉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透著復雜。他轉過身,抽著煙,看到馬廣德和許紅梅,上前一步,微微點了點頭。

      馬廣德確認了是周平,臉上閃過一絲極快的錯愕,但立刻恢復了慣常那種帶著幾分矜持的平靜。

      他停下腳步,臉上露出驚訝和關切:“哎呀,周平同志?你……回來了?公安機關那邊……調查清楚了?”

      許紅梅道:“書記,您親自打了電話,孟局長肯定給面子嘛!”

      周平聽完表情錯愕,自己中午的時候才和政法委書記見了面,政法委的呂書記親口交代是縣委李書記點名放人,這許紅梅倒是真的會貼金。

      周平心里憋著一股氣。作為工會主席,上次工人聚眾上訪,圍堵市委于書記車隊,他事前確實從一些老工人那里聽到了風聲,知道工人們情緒激動,可能會采取過激行為。他也曾試圖勸阻,但效果不大。

      事后公安機關調查,問他是否知情、是否組織,他無法完全撇清關系――知情是事實,但組織和煽動確實不是他干的。可這話說出來,調查人員信不信是另一回事。被帶走調查,他心里七上八下,也窩著一肚子火。

      但被放出來后,他第一反應還是先回廠里,向組織報到,說明情況。這幾乎是一種本能。

      他穩了穩心神,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馬書記,許書記,我來向你們匯報一下。公安機關經過調查,認定在上次工人……反映訴求的事件中,我不負有組織煽動的主要責任,所以政法委的呂書記讓我先返崗工作。具體情況,我寫了份書面說明。”

      許紅梅和馬廣德飛快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難以置信。西街村那幫人,不過是堵了侯副市長調研的路,就被抓了三十七個,每人要罰五千,風聲鶴唳。眼前這位周平,涉及的是圍堵市委書記車隊!雖然最后車隊改道,沒堵成,但性質更嚴重!他居然就這么……毫發無損地被放回來了?這讓馬廣德心里疑竇叢生,隱隱感到不安。但他是黨委書記,面上功夫必須做到位。

      馬廣德臉上立刻堆起笑容,伸出手拍了拍周平的肩膀,力度適中,透著領導的關懷:“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周平同志!組織上調查清楚了就好,這說明我們還是相信同志、愛護同志的嘛!回來就安心工作,棉紡廠現在正是需要人的時候,各項工作千頭萬緒,特別是工人的思想工作、穩定工作,你這個工會主席,肩上的擔子不輕啊!我很希望你能盡快把這一攤抓起來!”

      馬廣德目光收斂,就道:“對了,這事你給苗縣匯報沒有?”

      “啊,還沒有!”

      許紅梅帶著關心的語調:“老周。這事你肯定要給苗縣中打個招呼,停職是苗縣給廠黨委打的電話,呂書記怎么能繞過苗縣直接安排一個縣國有企業的干部來了。”

      馬廣德看了看手腕上那塊老上海表,語氣自然地帶著一絲“公務繁忙”的意味:“這樣,我和紅梅啊還有點事要談。你剛回來,先給苗縣去匯報一下,電話打個招呼也好啊。咱們另找時間,好吧?”

      周平本來還想簡單說一下,自己下午接到縣委辦通知,要去見李書記。但看馬廣德這態度,顯然對自己“安全歸來”并不怎么熱情,甚至有點急于打發走的意思,他知道多說無益,便點了點頭:“好,馬書記,許書記,你們先忙。有事我再來匯報。”

      看著周平轉身,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許紅梅先一步推開了馬廣德辦公室的門。等馬廣德進去后,她又特意探出頭,朝走廊兩邊張望了一下,確認周平確實走遠了,這才輕輕關上門,還順手把門鎖輕輕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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