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紅梅此話又點醒了馬廣德。
馬廣德在曹河國有企業的領導干部里,十分特殊,和縣委副書記馬定凱是本家,明面上和副縣長苗東方關系也很不錯。
馬廣德道:“苗樹根咋咋呼呼,所謂的要收拾周平的女兒啊,那也就是嘴上說說吹吹牛,沒到一定的時候,這些地頭蛇也不會貿然行事,特別是這些基層的干部,個個都是九頭鳥。而且,這新任縣委書記和周平似乎有些賞識的關系,如果說真的把周平的女兒怎么樣,萬一上面較起真來,怕是要引火燒身,但是只要一抓周平,我估計工人還得鬧起來。”
許紅梅拿起暖水壺,給馬廣德添了水,水蒸汽撲面而起,苗東方的眼鏡片上,頓時一片白色霧氣。
許紅梅道:“這不正好,又鬧事的話,責任還是他苗東方的,等到定凱書記回來,不久又少一個競爭對手?”接著伸出手摘下了馬廣德的眼鏡,拿在手里對著吹了兩口氣,用小手帕擦了擦,又給馬廣德戴在臉上。芊芊玉手拂過臉龐,挑撥的馬廣德春心蕩漾卻也不敢做出過激動作。
許紅梅繼續道:“馬書記,您沒看出來嘛,現在所有人都看著是在燒苗縣的灶,但不是想著給他燒熱火起來,是大家啊想把他的灶啊,給他燒炸了。你看孫縣長,以前對他也是愛答不理的,現在不也是畢恭畢敬。這小子以前啊咋對你的:”
馬廣德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你以為我在會上捧著他是什么意思,不也是想給他加把火嘛。但是這個周平,必須打壓一下,不然到時候,要壞大事。
他拿起電話,打給了公安局的孟偉江。
電話接通了。“喂,老孟啊,我馬廣德。晚上,聚一聚?”
“哦,馬廠長啊,今晚恐怕不行啊,一會兒縣里還有個會,李書記要組織召開政法工作會議,我在會上還要發,這會兒正在看發稿呢。晚上啊,要給新來的政法委書記接風”孟偉江的聲音傳來。
“新來的書記?就是那個東洪的縣委辦主任吧?”
“對,我打聽了下,好像是叫呂連群,也是個老油條啊。這家伙過來管政法,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章程啊。”
馬廣德道:“你們公安局,是聽縣委政府的,政法委嘛,不過是掛個名字嘛。”
閑說了幾句之后,孟偉江道:“這樣啊,這樣,我啊還要準備材料,馬書記,有什么具體指示?”
馬廣德道:“哎呀,孟大局長過目不忘,對工作了如指掌,怎么還需要單獨看材料嗎?”
孟偉江說道:“哎呀,事情復雜呀。李書記對公安工作要求高,之前他是當過公安局長的,是內行,糊弄不了他。我們都得小心點。你打電話……沒別的事?”
“是這樣啊,”馬廣德壓低聲音,“前不久市委于書記組織工業觀摩會的時候,我們廠的工人上街鬧事,于書記被迫改變行程。這事兒當時紅旗市長做過批示,要求嚴查。咱們縣公安局,還在查吧?”
孟偉江說道:“老馬,這事兒……真的要查?”
馬廣德說道:“必須查!這個事兒啊,也是導致我們廠在新書記那里掛上號的關鍵原因之一。李書記對我們意見很大啊,不查清楚,我們廠班子啊是脫不了干系的。孟局長,這事兒必須調查清楚!這是有人要破壞曹河縣安定團結的局面,是給我們廠抹黑。這個人不處理……我擔心啊,我們廠還會出現工人上街的事情。”
孟偉江在電話里沉默了一下,說道:“好吧。我安排一下,盡快去調查。出個調查報告,看看是自發性的,還是有人幕后指使。”
馬廣德趕緊說:“肯定是有幕后指使的!不然工人們怎么會那么激動?而且肯定是有‘領導’在背后撐腰啊!不然誰會知道于書記要來調研?孟局長,你知道的,這才是你建功立業的好時候啊!”
孟偉江那邊似乎想了想,說道:“嗯……行吧。那個……有沒有具體的懷疑對象啊?”
馬廣德就說:“我有點懷疑……就是我們廠工會的周平。這人一向不服管,喜歡挑頭。孟局長,你找個人了解一下。如果真的是他幕后指使,鼓動群眾,圍堵領導,制造社會風險,那確確實實是可以把他抓起來問問的。現在我們廠矛盾重重,本來就在火藥桶上,如果不把帶頭的人抓了,下一步啊,我們的改革啊就會很被動。”
孟偉江果斷道:“那好吧,具體聯系誰?”
馬廣德抬眼看向了站在自己旁邊的許紅梅:“這樣啊,我們許書記分管群團和工會工作,你聯系我們紅梅書記。”
掛斷電話之后,這個時候時候,馬廣德慢慢站起來,看著許紅梅道:“這事辦的漂亮,辦的漂亮。”
許紅梅道:“書記,那這樣,我找幾個信的過的人,去把這事給辦了。”
馬廣德道:“好吧,半個小時后,開會。”
馬廣德看著許紅梅屁股又翹又挺扭著出了門,目光才從屁股上收回來。暗道:“這真他娘的可惜啊,送出去了。”
半小時后,在棉紡廠的會議室,關于向上提交審計資料的工作會議正式召開。
棉紡廠的書記兼廠長馬廣德,副書記許紅梅,副廠長楊衛革等一眾領導,還有工會主席周平等人共同出席。
財務科王科長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衣著光鮮,穿的是時下少見的羽絨服。廠里上上下下見了王科長都要尊一聲“王姐”。
橢圓形的會議桌,一側坐著七位廠領導,另一側則坐著十幾名中層骨干。
在王科長匯報完審計材料的準備情況之后,馬廣德推開報告,端起了自己的大水杯,灌了一口茶,然后將水杯“砰”的一聲放在桌子上,說道:“事實勝于雄辯!財務科整理的這份報告材料,就非常清晰地體現出了這一千九百萬債務是怎么來的。沒搞過企業的同志可能不知道,乍一聽到這一千九百萬,覺得是天文數字,不得了啊!但是搞過企業經營的同志都應該能夠清晰地知道,這一千九百萬的債務里,每一分每一毫都有清晰的來龍去脈。為什么會產生這一千九百萬?有接近五百萬,那都是銀行產生的利息!我看了財務憑證,看了審計報告,每一項都是能經得住審計的。別的不說,咱們廠一千七八百人,一個月的工資是多少?一年的工資又是多少?只進不出,這么大的體量,又會產生多少貸款?所以嘛,看待問題要全面。現在廠里遇到了困難就鬧著是班子的問題,以前廠里紅火的時候,怎么沒人說班子?班子啊基本還是那個班子,沒有變。變的是環境,這沒虧待過大家吧?”
說完之后,他從側面看了一眼許紅梅。許紅梅點了點頭,接口說道:“工廠是我家,發展靠大家。咱們現在都能有一個體體面面的生活,不都是因為有棉紡廠班子在給大家兜底嗎?我覺得馬書記這個結論是非常準確的。”
馬廣德點了點頭,說道:“這一點,許紅梅同志的認識是準確的。為什么紅梅同志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從一個普通工人成長為咱們廠里的黨委副書記,管思想、管建設?那就能充分說明,紅梅同志在思想和認識上,已經超越了我們絕大多數的干部嘛。”
他扭頭看了一眼工會主席周平:“特別是一些思想比較僵化的老干部,更要好好地反思、總結!”他說著,目光又掃過楊衛革和對面的幾個干部身上。
周平的臉色很不好看。在馬廣德正說著。
周平開口說道:“馬廠長,我插一句啊。”
馬廣德皺了皺眉:“老周,有發的權利,但是我希望你發前過過大腦。”
周平不理會他的諷刺,伸出手在自己跟前的材料上拿著手指頭敲了敲,徑直說道:“馬書記,我想問一問,有幾筆費用我都很詫異。就比如這接待費,一年花三十萬?僅僅91年,每個月都有一萬多,平均每天都有三百多塊,一天吃掉了一個工人一天的工資。我想知道,怎么接待的?接待的是誰?”
馬廣德的臉色頓時不悅起來。接待費中,絕大多數都是他和許紅梅及相好的幾位廠領導在外面吃喝揮霍的錢,還有就是縣里領導丟歸來要解決的費用條子,這都以接待費、辦公費的名義進行了報賬。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這個嘛,也不難解釋。咱們廠是國營工廠,外地客商來考察,需不需要吃頓飯?上級領導來視察,需不需要吃頓飯?到兄弟廠交流學習,需不需要吃頓飯?總不能只吃別人的,自己不出錢吧?老周啊,你是工會主席,代表工人,這沒錯。但是啊,不能只從工人的角度看問題,要站在全廠領導的高度思考問題。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局面、這種情況?那是因為我們廠沒有自己的賓館,沒有自己的招待所,所有接待費用,有一部分都被其他廠、其他賓館餐館給賺去了!我當初一再提議要發展第三產業,搞個自己的招待所,某些同志――”
他刻意停頓,看了一眼周平,“啊,在會上就是不同意!現在產生這些支出了,又覺得這筆錢太高了。我倒是想問一問,你們要讓廠里怎么樣做,你們才能滿意?要廠里怎么樣做,你們才能認可?”
他敲了敲桌子上的審計報告:“這些啊,可都是由縣審計局在前些年蓋了章的!只有去年,也就是92年,剛剛過完,年度審計還沒來。我已經和苗縣長溝通了,苗縣長同意,讓我們把89、90和91這三年的財務報表先報過去,審計報告先拿過去。領導要看材料,我們黨委的態度是明確的,要積極配合。但是現在,我講的是紀律!任何人、任何單位,一定絕對不能再搞什么重復性的煽動活動!”
楊衛革嘆了口氣,往后一靠,皺著眉頭,手里拿著材料,又細細看了起來。
馬廣德繼續道:“上次啊,市委書記來調研,咱們廠三四百工人把主干道給堵了,這事兒紅旗市長在全縣大會上表態,縣里面要追究責任,要嚴厲查處相關負責人!這一點,我把話先說清楚。縣里面還在調查。周平同志,你是工會主席,這個事兒,你不該給大家說說嗎?”
周平向來以工人代表自居,在道德上就在制高點上,所以馬廣德一直被動地在應付,馬廣德也是經過許紅梅的提醒,說道上次全市工業觀摩交流會的時候的事,才點醒了馬廣德,這自然是馬廣德要給周平難看!
周平面不改色地說道:“既然馬廠長提到這個事兒,我就給大家解釋一下,這事啊我是有發權。當時我是和廠里楊衛革廠長兩個人一起在千方百計地做起工人的工作,告訴大家要采取妥當方式反映問題。現場不少工人都能作證嘛。”接著周平看向了馬廣德:“馬書記,我倒是想問一問,你作為書記,你當時在那里?在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