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馗將宣花斧往地上一頓,斧刃插進玄鐵巖地面半寸深,震得周圍的魂魄都停下了腳步,連排隊的鬼差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
他的聲音像洪鐘,在酆都城里回蕩:“大王!屬下設宴率領十萬陰兵,即刻趕往凡界!”他往前邁了一步,身上的煞氣幾乎凝成了實質,那些膽小的魂魄嚇得往旁邊縮了縮,“波塞冬的洪水算什么?阿瑞斯的破軍團又算什么?屬下這斧頭,早就想嘗嘗西方神o的骨頭硬不硬!”他說著,還故意晃了晃斧頭,斧刃劃過空氣,發出“嗚嗚”的聲響。
楚江王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沒有絲毫波動。他知道鐘馗的性子,當年在凡界斬鬼時,就因為看不慣惡鬼欺負凡人,單槍匹馬闖進了百鬼窟,硬是憑著一柄斧頭,殺得惡鬼們百年不敢踏出窟門半步。但這次……他緩緩搖了搖頭,目光越過鐘馗的肩膀,望向酆都城的西北角。
那里,洗魂池正冒著淡淡的黑氣。池邊種著幾棵幽冥柳,柳枝是黑色的,垂在池面上,像無數只手在輕輕攪動池水。洗魂池的水是墨黑色的,卻清得能看見池底的幽冥水晶,那些水晶有大有小,大的像拳頭,小的像米粒,都在水底發出微弱的光,將池水照得透亮。
水晶之間,還沉著一些殘破的兵器和鎧甲,那是歷代被投入洗魂池的惡鬼留下的,如今都被池水腐蝕得只剩個輪廓。
墨淵就盤膝坐在池中央的一塊最大的水晶上。他的黑袍早就被池水浸透,貼在身上,勾勒出消瘦卻挺拔的身形。洗魂池的水正順著他的發梢往下滴,滴在水晶上,發出“嘀嗒”的輕響。
那些曾經附著在他身上的黑血,已經被池水洗凈,露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左臉的傷疤卻依舊醒目,像一條暗紅色的蜈蚣趴在那里。只是此刻,那傷疤不再像剛被擒來時那樣扭曲抽搐,反而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是在慢慢愈合。
他的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深紫色的瞳孔被眼皮遮住,卻能隱約感覺到里面的變化――往日的暴戾和瘋狂像退潮的海水般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迷茫,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清明。
周身的魔氣被池水死死壓制著,像被困在蛋殼里的小雞,時不時掙扎一下,卻只能讓池水泛起一圈圈漣漪。而在魔氣的縫隙里,正有一股奇特的能量在慢慢滋生,那能量帶著洗魂池的凈化之力,又帶著他本身的神力,顯得格外詭異。
楚江王的目光在墨淵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轉回頭,對鐘馗說:“不必。”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讓鐘馗準備好的一肚子話都堵在了喉嚨里。“讓季安去處理。”
鐘馗急了,粗大的手指攥緊了斧柄,指節都泛了白:“大王!季天師雖有本事,但對方是奧林匹斯的神啊!波塞冬動動手指就能讓江河倒灌,阿瑞斯的軍團更是殺過無數生靈……”
“凡界的事,本就該由凡界的人自己應對。”楚江王打斷他的話,目光再次投向輪回臺,那里,一個剛死的孩童魂魄正好奇地摸著人道通道的門框,門框上立刻映出他來世的模樣――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正坐在花國的田埂上,手里拿著根麥芽糖。“地府的職責是守好冥界,引渡魂魄,不是去凡界替他們擋災。若事事都要我們出手,那凡界的人,又何來成長?”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北方,那里的陰風中似乎夾雜著一絲極淡的冰霜氣息。“而且,我們的麻煩也不少。”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北歐的奧丁不會坐視不理,雅典娜去找他,無非是想讓冰霜巨人在北邊鬧事,分散我們的精力。一旦我們把陰兵派去凡界,冥界的防線就空了,那些被我們鎮壓的西方冥界殘余勢力,還有北歐的冰霜巨人,怕是會趁機作亂。”
鐘馗的臉漲得通紅,想說什么,卻最終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了楚江王的話。但他心里還是不服氣,手在斧柄上磨來磨去,心里盤算著:等這事了了,非得找個由頭,去北歐跟那些冰霜巨人打一架不可!
楚江王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放心,有你忙的時候。”他轉身走向高臺旁的案幾,那案幾是用千年陰沉木做的,桌面上刻著河圖洛書的圖案,案幾的四個角上各蹲著一個小石獅,石獅嘴里含著珠子,珠子是用冥界的夜明珠做的,發出柔和的光,照亮了案幾上的生死簿。
生死簿的封面是黑色的,用幽冥界的千年靈木制成,摸上去像皮革一樣柔軟,卻堅不可摧。封面上刻著繁復的符文,符文是用金粉混合著判官的心頭血畫的,能防止任何非地府之人觸碰。
書頁泛黃,邊緣有些卷曲,顯然已經存在了很久。楚江王伸出手指,輕輕點在封面上,生死簿像是有了生命般,“嘩啦啦”地自動翻開,書頁翻動的聲音在寂靜的酆都城里格外清晰,像是無數魂魄在低聲訴說。
最終,生死簿停在了“奧林匹斯眾神”的頁面。宙斯的名字排在最前面,旁邊用小字標注著“神力等級:神王級,壽數:與天地同壽(注:曾被赫拉克勒斯射傷,壽數有損)”;波塞冬的名字下面寫著“神力等級:主神級,控水之力,壽數:與天地同壽(注:冥河之水可傷其本源)”;雅典娜的名字旁則標注著“神力等級:主神級,智慧與戰爭,壽數:與天地同壽(注:曾被忒修斯欺騙,心境有瑕)”……每個名字旁邊,都有一道或深或淺的紅色印記,那是他們與花國凡界結下的因果線。波塞冬和阿瑞斯的印記最深,像兩道血痕,顯然他們的計劃對花國的影響最大。
楚江王的指尖輕輕點在波塞冬的名字上,那道紅色印記立刻閃爍起來,頁面上甚至隱隱浮現出波塞冬在海底宮殿里咆哮的虛影。“宙斯以為,花國是忒拜城嗎?”他冷哼一聲,指尖微微用力,紅色印記猛地收縮了一下,“當年他能用洪水懲罰忒拜,是因為忒拜人心里有愧,信仰動搖。
可花國的百姓……”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輪回臺的人道通道,那里,剛剛那個孩童魂魄蹦蹦跳跳地跑了進去,通道口的光瞬間亮了幾分,“他們心里裝著的是土地、是家人、是安穩日子,這些信念,比奧林匹斯的神諭堅固得多。”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