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投矢游戲遠比它看上去的要艱難許多。
箭矢過輕,風輕輕一吹,箭矢的軌道就會歪斜,若沒一定技巧,根本沒法讓箭矢保持平穩地飛行。
很快,青登所買的10支箭矢就全數投出去了――一無所獲,啥也沒打中。
但青登倒也不怎么在意游戲成果。
一來是因為架子上所擺的獎品,他都不感興趣。
二來是他之所以來玩,純粹只是為了“勾引”想玩但又放不下架子的佐那子,來嘗試這游戲而已。
在青登玩游戲時,佐那子全程極認真地旁觀,眼睛眨也不眨的。
她大概自個都沒留意到吧……每逢青登舉箭瞄準、準備投矢時,她都會因心情緊張而不自覺地將交疊在身前的雙手稍稍握緊。
雖然嘴上說著對此游戲不感興趣,但她的這些小動作將其內心的真實所想給盡數出賣了。
“佐那子小姐。”
一直有留意著佐那子的一舉一動的青登,微笑著從錢袋里重新抓出一把銅錢,不由分說地塞進佐那子的小手里。
“你也來玩一下吧,挺有意思的。”
“g,我……”
佐那子下意識地想要回絕。
但話方一說出口,她便頓住了。
只見她一邊以飄忽的眼神來回亂瞟,一邊扭捏。
青登注意到佐那子的視線,似乎一直集中于攤位架子上的某樣獎品。
于是循著她的視線往那兒一瞧――有幸得到佐那子的特別關注的物事,是一只造型很可愛、憨厚的白色招財貓。
“那……”
這個時候,佐那子終于出聲了。
她輕咬貝齒,緩緩道:
“那我就……先試玩10箭好了……”
“好嘞!”光頭老板一面豪爽大笑,一面數出10支箭,遞到佐那子的面前,“看中哪件獎品了就直管扔!只要能打中就歸你!”
佐那子的動作,很是颯爽干脆。
她“哈”的一聲,調整了下自己的呼吸節奏,然后利落地抽出一支箭,將箭頭對準了她方才一直在偷瞧得那只白色招財貓。
箭矢第1次扔出――落空。
“咦?”
短暫地呆了呆后,佐那子立即端起第二支箭矢,再度對準那只招財貓。
第2支箭矢――落空……
“……嗯?”
興許是意識到這游戲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難上許多吧,佐那子將本就已“站如松”的腰桿,給挺得更筆直了一些。
神情肅穆。
舉箭、扔箭的動作也變得更加板正。
然而佐那子的這些作為,沒有絲毫用處。
她的投擲水平并沒有因此變高多少。
扔出去的箭矢,不是還未飛到架子上就飄落下來,就是箭路發生歪斜,飛到十萬八千里之外。
但佐那子并不氣餒。
屢戰屢敗……卻又屢敗屢戰。
雖因其戴著副只露出一對眼睛的面具,沒法看見她的臉,但青登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佐那子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靜。
并不為自己糟糕的投擲水平,以及糟糕的“戰果”,而流露出半點焦躁、不耐的情緒。
取箭也好,瞄準也罷;投擲也好,短暫地休息一下也罷……佐那子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么地優雅、百看不厭。
所謂的“氣質”,真是一種很玄學的東西。
同樣的一套動作,不同的人能做出不同的感覺。
佐那子就屬于那種即便是蹲在街頭吃臭豆腐,也能吃出“神女食用珠翠之珍”的氣場的人。
即使是被面具遮臉了,也難掩佐那子那高雅逼人的氣質。
像是受到佐那子的優雅氣場的影響一般,周遭的時間流動,仿佛都在佐那子投出第1支箭的那一刻起變慢了下來。
佐那子成了這片空間毋庸置疑的“原點”。
青登、光頭老板、周圍的幾乎所有的看客與玩家們,都不自覺地將視線集中到了佐那子的身上,觀賞著佐那子賞心悅目的儀態、舉止。
對于外界的這些變化,佐那子渾然不覺――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手中的箭矢上、眼前的游戲里。
不知不覺間,佐那子手中的箭矢,僅余1支。
縱使只剩最后一次機會了,佐那子的身上仍舊沒有散發出半點負面情緒。
倒不如說……她的斗志似乎還更高昂了。
隱約可見一股凜然的氣息,從她那對露在面具之外的美目里迸發而出。
她掂量了下手里僅剩的這最后一支箭,然后抬起箭身,箭頭再一次地對準擺于架子最高層的那只白色招財貓。
佐那子的目標,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擺于架子最上層的那只白色招財貓。
她所扔的每一支箭,都是奔著這只造型很可愛的招財貓而去的。
這個時候,青登忽地想到:該不會……佐那子并不是想玩這游戲,而是想要那只招財貓?
正當青登于心中這般思忖的這會子,佐那子的右臂劃出一道漂亮的圓弧――離開手臂的箭矢瞬間橫向切開了大家的視野
或許是佐那子終于抓到投擲的訣竅了,也有可能是純粹的運氣使然。
這最后的一支箭……終于成功地打中了那只白色招財貓!
“恭喜!恭喜!”
光頭老板一邊用力甩動手里的搖鈴,一邊笑容可掬地對佐那子朗聲道:
“你打中那只招財貓了!現在這只招財貓歸你了!”
佐那子似乎并沒有預料到自己能夠成功。
她怔怔地愣了片刻,然后才以慢半拍的反應,一面下意識將攥成拳頭的兩只小手端到熊前,一面興奮地高喊道:
“成、成功了!”
喊完后,佐那子方意識到自己貌似不慎做了件很失儀態的事情。
臉上浮現一抹窘迫之色的她,眸光倉促閃動之間,手忙腳亂地將端在熊前的雙拳松開并清了清嗓子,裝作無事發生。
“來!拿好咯!”
光頭老板將那只白色招財貓從架子上搬下來,以雙手遞給佐那子。
“武士大人,這位小姐,你們還要再繼續玩嗎?”
“不了。”佐那子不假思索地搖頭。
青登就是為了讓佐那子能放下矜持去盡情享受今夜的盛典才帶佐那子來此攤位的。眼下目的已然達成,因此也搖了搖頭:“我也不了。”
“噢噢!那如果你們之后還想接著玩的話,請務必再來照顧照顧我的生意哦!”
堆滿職業化笑容地這么說完之后,光頭老板眼珠子一斜,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瞥了青登一眼……
……
……
青登和佐那子一前一后地從光頭老板的攤前離開。
以雙手捧著那只白色招財貓的佐那子,一邊垂下腦袋與“貓咪”對視,一邊用如蔥白般細嫩的手指輕撫“貓咪”的眼睛、鼻子、嘴巴。
佐那子好像真的很喜歡這只招財貓。
被面具深深掩蓋的目光中,一絲孩童般的笑容浮了上來。
青登抱著雙臂,以一種像是欣賞藝術品的目光,打量仍在與招財貓“四目對視”的佐那子。
此時此刻,青登有著種“對佐那子有了全新了解”的感覺。
一直以來,佐那子對外展示的形象,都是高雅、落落大方、知書達理、“大和撫子”一詞的完美化身。
青登早就習慣了這樣子的佐那子。
因此,不論是佐那子剛才開心地直接大喊出來,還是現在喜滋滋地與一只招財貓對視,都給青登帶來了一種別樣的……觸動。
他第一次看到佐那子露出那么……孩子氣的一面。
在覺得意外之余,也感到相當有趣。
青登臉上的線條無意識地緩緩放松,松弛下來的線條化為淺淺的笑意。
……
……
多虧了剛才的“投矢游戲”,佐那子的架子放開了不少。
雖仍有些拘謹,但不再對到每座游戲攤前頑耍、到每座小吃攤前吃吃喝喝抱有很強的抵牾心里。
二人在向著煙花的燃放地:兩國橋進發的同時,一路吃吃喝喝玩玩。
走走停停之下,抵達這座江戶最著名的大橋時,正巧也快到煙花即將燃放的時間――再過大約5分鐘,五彩繽紛的焰火便會照亮整片夜空。
然而……這當兒,一個難題擺在了青登和佐那子的面前:他們放眼望去,沒能尋得一處賞看煙花的好地兒。
人人人……到處都是人……
相較于昨晚,今夜的人流量變高了不少。
別說是尋找優良的觀景地了,連靠近兩國橋都很難做到。
但好在,就在青登一籌莫展之時,他驀地發現:就在他右手側的不遠處,多了座昨夜還沒有的露天茶攤。
而那座露天茶攤的某張長凳上,現在正巧還余2只空位。
“佐那子小姐,跟我來。”
青登連忙一邊向著佐那子招手,一邊快步奔向那座露天茶攤,一屁股占住了那2只空位。
慢半步而來的佐那子,坐到了青登的左手邊。
因為長凳的空間并不富余,所以二人不得不以肉貼肉的姿勢緊挨著坐。
雖不會感到太擁擠……但這份正互相向彼此的身軀不斷傳導過去的肉體熱量,令二人臉上的神色不受控制地變古怪起來。
“2位客官,請問你們想喝些什么呢?”
這時,茶攤的手代――一位年紀感覺才剛滿10歲的小女孩,笑容滿面地向二人迎來。
“嗯……我一杯綠茶就好。”青登道。
“我也是。”佐那子說,“一杯綠茶就好。”
“好嘞!2杯綠茶是嗎?馬上就給二位端來!”
跟這名小手代交代完自己想喝的茶水后,青登將視線轉回至前方。
他與佐那子正身處的這座露天茶攤,位置相當不錯,恰好正對兩國橋的東橋口,一抬頭就能看到晴朗的夜空,可以一邊坐著喝茶,一邊看焰火。
舉目前望,人頭攢動。
密集的人流,填滿了青登的視野。
昨天晚上,青登順手給大月實解圍而耽擱了不少時間的緣故,在與木下舞火急火燎地抵達兩國橋時,焰火表演已快要開始。
因急著找位置,所以無暇去細看橋面及橋面周圍的這番濟濟萬人的景象。
眼下,恰好能補足昨夜的這番遺憾。
一向以寬闊出名、能容納十余名成年人齊頭并進的兩國橋橋面,在此時此刻變得無比狹窄。
到處只看得見人。所謂的“人山人海”,不外如是了。
人流好像已經湮塞了的、流得極緩極慢的河流。
前面有一點空隙,就鉆上去填補它。就這樣擠著、挨著、鉆著、等待著……一寸寸地奪路前進。只要再塞一人進去,這條河流就要潰堤了。
除了地面之外,橋下的河流也很是熱鬧。
一艘艘精美的畫舫,星羅棋布地排列在隅田川的河面上。
一邊愜意地在涼爽的河面上泛舟,一邊不用受擁擠之苦地欣賞焰火。若是愿意,還能將一些只賣藝不賣身、或是又賣藝又賣身的藝伎給請進舫里……想當然的,能消受得起這種服務的人,無一例外都是非富即貴。
饒是現在已有“仁王”之名的青登,也沒有那個財力、社會地位去成為“乘舫大軍”的一員。
這段等茶水端上來、等煙花出現的時光,甚是無聊。
為了消遣,青登隨口向佐那子問道:
“佐那子小姐,你往年會常來參加焰火大會嗎?”
“小時候幾乎每年都會來玩。”佐那子淡然答道,“但在過了成年禮后,就基本沒再參加過了。”
“嗯?為什么?”
“也沒什么特殊的緣由。”
佐那子深吸一口氣。
“就只是覺得膩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