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來越深。
連綿不斷的大雪好似一道雪白寬廣的通道,連接天地,使兩者之間不再那么涇渭分明。
玉山別苑,年邁的李淵從睡夢中醒來:“眼下是什么時辰了?”
“回陛下,子時一刻了。”守在門外的小內侍聽到李淵的聲音,趕忙恭敬回道:“可是爐火不夠旺?那奴這就令人再送些銀絲炭來。”
“不必了。”李淵說著伸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朕只是……上了年紀,用不著睡那么多覺了。”
待他說完,屋外沉默了一會兒,方又道:“那陛下,您可需要奴去找太醫?”
“王伏勝。”李淵忽然叫了一聲對方的名字。
“奴在。”屋外年輕的小宦官趕忙跪倒在地。
“你退下,朕不需要你伺候。”
“……”王伏勝聞只是沉默。
“唉……”李淵見對方沒有回話,不由發出一聲嘆息。
隨后,他起身來到臥室的另一側,推開門,便是一處露臺。
這是如今的他最喜歡待的地方,站在這里,整個玉山的秀美景色便都能盡收眼底。
“哦,這是下雪了啊……”李淵看著漫天大雪,口中喃喃道:“大雪天,得喝酒啊。”
說罷,他搖搖晃晃回到臥室內,俯身趴在床邊,伸手向床底摸索了好一陣,方才找到一個巴掌大的銀質小酒壺。
“陛下,天冷,您此刻去露臺觀景……”屋外的王伏勝剛想開口勸說,就被不耐煩的李淵出打斷:“朕想做什么,還輪不到你一個小小內侍來置喙!
就算你是那逆子派來負責盯著朕的,也最好搞清楚一件事――朕如今也確實老了,不中用了,兒子也不孝順……但是朕,還有一個對朕極為孝順的孫兒!所以,你是真的想要挑戰朕的容忍底線嗎?!”
“……”王伏勝聞終于住口。
而李淵也不再搭理他,只見他來到臥房另一側的書桌旁,先將酒壺放下,旋即研墨提筆,以極快的速度寫完一封詔書,隨后咬破食指,在末尾寫下“高祖淵泣留”。
“唉……臭小子……還真是讓你一語成讖啊……”在做完這樁頭等大事后,李淵給自己加了件外衣,接著拿著小酒壺,來到露臺,盤膝而坐,欣賞雪景。
“寬兒,”突然,李淵在飲下一口酒后,語氣悠悠道:“祖父就要走啦,還舍不得出來陪祖父說會兒話?”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同一時刻,遠在幾千里外,剛從睡夢中驚醒,起身來到書房坐下的李寬,先是一愣,隨后便淚流滿面。
下一刻,一道黑色身影出現在玉山別苑的露臺之上,喊出了那句多年不曾喊出口的:“皇祖父……”
“傻小子。”李淵見到來人,并不覺得奇怪,反而伸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錦緞軟墊:“過來坐。”
李寬聞,默默照辦。
“寬兒啊,”在黑衣人來到自己身邊坐下后,李淵忽然調皮地將酒壺遞給對方:“你這……身外身……能飲酒么?”
“祖父,孫兒沒試過。”破天荒的,一向性子跳脫的楚王殿下,此刻卻格外死板:“要不,孫兒試試?”
“試什么試?”李淵聞一把將酒壺收回:“萬一出問題了咋辦?”
“……”李寬聞不再開口,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道:“祖父,您為何……”
“是老天師。”李淵看著露臺邊緣逐漸加厚的積雪,語氣唏噓不已:“這老道……當真了得,當年……確實是朕有眼無珠啊……”
“……”這話要換做平時,楚王還真就大大咧咧回祖父一句“那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