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東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鋼筆:“都是應該做的。”
“應該做的,就得有回報。”
趙茹的聲音壓低了些:“市委秘書長這個位置,多少人盯著呢。你要是有想法,不妨活動活動,省里有些老領導,對你印象還是不錯的。”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進程立東的心湖。
他想起自己抽屜里那幾份沒送出去的茶葉。
都是朱正華年前送來的極品龍井,每罐標價都在五位數以上。
以前總覺得還沒到時候,現在看來或許可以試試。
“趙書記的意思是……”程立東的聲音有些發緊。
“我的意思是,機會來了就得抓住。”
趙茹的語氣恢復了平淡:“你在香房區待了這么久,是時候挪挪窩了。沈書記的態度我在常委會上面已經試探了,他確實對香房區的工作很滿意。就這樣,我還有個會。”
電話掛斷的忙音里,程立東仿佛聽見自己心跳的轟鳴。
他拉開抽屜,看著那幾罐茶葉,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朱正華那家伙已經跑掉了,剩下的事情完全可以推在他的身上。
沈青云這時候提名他當市委秘書長,到底是真的賞識,還是……另有所圖?
窗外的噴泉不知何時停了,幾個孩子在廣場上追逐打鬧,笑聲隔著玻璃傳進來,顯得格外刺耳。
程立東突然想起陳光。
那個穿著檢察制服、眼神銳利的年輕人,臨死前三天還來過他的辦公室,手里捏著幾張照片,問他認不認識照片上的農民工。
當時他是怎么說的?
好像是笑著遞了杯茶,說“你剛出獄,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現在想來,那杯茶里,是不是也飄著死亡的味道?
辦公桌上的電話又響了,是區委書記趙明奇。
“立東同志,聽說了嗎?”
趙明奇的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沈書記提名我們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聊聊?”
程立東望著窗外漸漸西沉的太陽,晚霞把天空染成詭異的橘紅色,像極了陳光卷宗里那張現場照片,香房河的水面在夕陽下泛著血光。
“不了,趙書記。”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疲憊,淡淡地說道:“晚上還有個拆遷戶的座談會,走不開。”
掛了電話,程立東將筆記本鎖回抽屜。
他走到衣架前取下外套,手指觸到冰涼的金屬紐扣時,突然想起剛參加工作那年,父親叮囑他的話:“當官就像走鋼絲,一步錯,步步錯。”
那時他還不信,覺得只要不貪不占,就能走得穩。
可現在才明白,有些鋼絲從踏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會斷裂。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條銀行短信,原來工資到賬了。
看著那串熟悉的數字,程立東突然覺得可笑。
他有多少個夜晚因為朱正華送來的“分紅”輾轉難眠,又有多少個清晨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這是最后一次”。
正廳級……
這個念頭像野草似的在心里瘋長。
只要再進一步,就能進入市委核心班子,就能接觸到更高層面的資源,到時候是不是就能徹底擺脫過去的陰影?
程立東走到鏡子前,整理了一下領帶。
鏡中的男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西裝熨帖筆挺,眼神里卻藏著揮之不去的陰霾。
他想起趙茹的話,想起那些恭喜的電話,想起朱正華空蕩蕩的辦公室。
也許沈青云真的不知道,也許陳光的死真的只是意外,也許蕭明遠的案子早就被人遺忘。
他拿起手機,想要給老領導打過去。
指尖懸在撥號鍵上,程立東的呼吸漸漸急促。
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區政府大樓的燈光一盞盞亮起,像無數只窺視的眼睛。
最終,他還是按下了鎖屏鍵。
“再等等。”
程立東對著鏡子里的自己低聲說:“等朱正華到了加拿大,等風聲再緊一點……”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香房區公安分局的監控室里,程凱正盯著屏幕上他辦公室的窗口,對身旁的警員說:“通知技術隊,盯緊他的所有通訊記錄,特別是和省里的聯系。”
夜色像墨汁一樣暈染開來,吞沒了香房區的燈火,也吞沒了程立東眼中最后一絲猶豫。
他不知道自己腳下的鋼絲,早已被人悄悄磨得只剩最后一絲。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