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摸了摸胡小梅的頭,她的頭發枯黃打結,像一蓬亂草。
小女孩怯生生地抬起頭,眼里還含著淚:“媽媽說,說學好了,以后能,能去很遠的地方。”
“很遠的地方?”
沈青云的目光掃過破敗的院墻,墻角堆著半袋紅薯,那是這家人過冬的口糧。
他突然站起身,對胡老實說:“帶我們去看看他們家。”
不管怎么樣,都得看看是怎么回事。
胡老實的臉瞬間白了:“沈書記,大力他,他今天去鎮上換藥了,家里沒人。而且,而且屋里太亂,怕污了您的眼……”
“亂怕什么?”
沈青云的聲音很平靜,卻讓胡老實不敢再攔。
張耀祖想上前開路,被沈青云攔住:“我自己走。”
身后一大群人也只好跟在了他的身后,市委市政府的隨行人員,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們,沒有一個人敢說話,畢竟沈青云可是市委一把手。
土坯房的門沒鎖,輕輕一推就開了。一股霉味混著草藥味撲面而來,沈青云下意識地捂住口鼻。
屋里光線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進點光。
炕上躺著個女人,蓋著打滿補丁的舊棉被,聽見動靜,艱難地抬起頭。
女人的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干裂起皮,看見一群人進來,眼里閃過一絲慌亂。
“這是,這是市里的領導。”
胡老實結結巴巴地介紹,聲音抖得不成調。
女人想坐起來,卻被沈青云按住了:“躺著吧,別亂動。”
他的目光落在炕邊的小桌上,那里放著個豁口的粗瓷碗,碗底還剩點黑褐色的藥渣。
墻角的木箱上,擺著幾本翻得起毛的書,封面上的字模糊不清,但沈青云一眼就認出其中一本是法語版的《小王子》。
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身體好些了嗎?”
沈青云的語氣盡量溫和,目光卻沒離開那本書。
女人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棉被,聲音細弱得像蚊子叫:“好多了,勞煩,勞煩領導掛心。”
“孩子們很聰明,法語說得好。”
沈青云突然說,眼睛緊緊盯著女人的臉。
女人的臉色瞬間褪盡了血色,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
胡小軍突然撲到炕邊,抱著女人的胳膊:“媽媽,我不是故意說的……”
“沒事,孩子。”
女人摸了摸兒子的頭,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劃了劃,像是在做什么暗號。
她抬起頭時,眼神已經平靜下來:“以前在廠里學過幾句,閑得沒事教孩子玩玩,讓領導見笑了。”
沈青云沒再追問,轉身往外走。
出門的時候,他看見窗臺上放著個鐵皮餅干盒,盒蓋上印著模糊的外文商標,像是進口貨。這種東西,絕不是這個窮山村該有的。
“家里有什么困難,跟村里說,跟縣里說。”
沈青云對跟出來的胡老實說,語氣聽不出異樣:“孩子上學的事要抓緊,不能耽誤了。”
“哎,哎!”
胡老實連連點頭,額角的汗順著皺紋往下淌。
往村外走的路上,沈青云一直沒說話。
趙長河想匯報春耕的事,看他臉色凝重,又把話咽了回去。
走到老槐樹下,沈青云突然停下:“趙書記,胡大力家的情況,你了解多少?”
趙長河愣了愣:“就是……就是普通貧困戶,去年給他們家辦了低保,安排了公益性崗位。”他撓了撓頭:“他媳婦確實有點怪,不愛說話,也不跟村里的婦女來往,說是有病怕過了人。”
沈青云的目光又投向那條幽深的巷子,兩個孩子還站在秸稈堆旁,遠遠地望著這邊。
他的指尖在口袋里輕輕敲著,心里像壓了塊石頭。
一個會說法語、藏著外文書籍的女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窮山村里?
她的病是真的病,還是另有隱情?
沈青云沒有再說什么,徑直上了車。
“老張。”
沈青云的聲音很輕,淡淡地說道:“你回頭悄悄查一下,胡大力的媳婦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里,以前在什么廠上班。”
他頓了頓,補充道:“讓公安局那邊在戶籍科查,不要聲張,查清楚了直接報給我。”
張耀祖心里一驚,立刻點頭:“明白。”
離開石窩村的時候,沈青云回頭望了一眼。
土坯房的煙囪里冒出淡淡的青煙,在初春的風里慢慢散開。
田埂上的農婦還在撒化肥,動作慢悠悠的,像在重復千百年來的日子。
可他知道,這片看似平靜的土地下,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
車開在泥濘的路上,搖搖晃晃像搖籃。
沈青云望著窗外掠過的土坯房,突然想起胡小梅那雙怯生生的眼睛,想起她媽媽蒼白的臉和那本《小王子》。
他掏出手機,給周雪發了條信息:“你那本法語詞典還在嗎,回頭借我看看。”
“怎么突然想學法語了?”
周雪的回復很快發了過來:“是不是想陪我看電影不看字幕了?”
后面跟著個笑臉。
老夫老妻了,調侃一句很正常。
沈青云看著屏幕笑了笑,心里的疑團卻越來越大。
他知道,這件事絕不像胡老實說的那么簡單。
在這窮山村里,那個會說法語的女人,就像一粒不該出現在麥田里的稻種,背后一定藏著故事。
而他必須找出這個故事的真相。
車窗外,夕陽把田埂染成了金紅色,幾個孩子背著書包往家走,笑聲在空曠的田野里回蕩。沈青云的目光追著他們的背影,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又重了些。
老百姓的日子里,不光有春耕秋收,還有許多看不見的褶皺,需要他一點點去撫平,去看清。
回到縣里的住處時,天已經黑透了。
沈青云坐在書桌前,看著巴青縣的地圖,手指在石窩村的位置重重畫了個圈。
窗外的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圖上投下一塊明亮的光斑,像在暗示著什么。
他知道,明天的視察還得繼續,但石窩村的那兩個孩子,那個會說法語的女人,已經在他心里扎下了根。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