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乾天軍隊浩浩蕩蕩動身時,青黛沒有擠入人群,她站得很遠,在一個宮帳后的小草坡上,往下看,正好能將整支軍隊收入眼底。
戰旗獵獵,吹角連營,馬背上那道亮色身影一手勒緊韁繩,不動聲色地左右張望。
底下催得急了,忽然,拓跋九王子高高揚起手臂,朝宮帳方向用力揮了揮。
也許是看見她了,也許沒有。
青黛又在原地多站了片刻,轉過身,慢慢走了回去。
往后幾日,前線一直沒有傳來消息。
青黛坐在皮褥上,一手撥弄毒草,一手列下與之相沖的毒性,她這幾日幾乎是廢寢忘食,將牽絲纏的制蠱法重演了成百上千遍。
不對。不對。總有一環不對。
筆尖懸在羊皮紙上,她蹙眉想擱筆,喉間卻毫無征兆地涌上一股腥熱。
下一刻,青黛一低頭,殷紅的血便“噗”地濺上紙面,將未干的字跡徹底吞沒,洇開一團慘烈的赤色。
她頓了頓,神色未變,只平靜地用手背抹去唇邊血漬,心想許是這幾日心緒不寧,急火攻心了。
當真是她太急了?
右肩胛處傳來一陣隱痛,如錯覺一般,她放下筆,抬手輕揉,隨后扶著桌沿起身。
“小王妃!”帳簾被人猛地掀開,烏蘭抱著陶罐沖進來,“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她喊道:“此次兌澤巽風來勢洶洶,在戰場上出現了許多我們從未見過的奇詭兵器,將士們措手不及,折損了眾多兵力……大王子殿下已經趕去支援了!”
青黛收拾毒草的動作頓住,她扭身:“什么時候的事?”
“就剛剛得的消息!”烏蘭還想說,驟然瞥見桌上血色猙獰的羊皮紙,她驚叫一聲,“小王妃您怎么了!我、我馬上去喚醫官!”
“站住。”青黛抓起羊皮紙,拿到眼下仔細查看。
前線傷亡嚴重,說明那人的處境恐怕不好,而她身體分明并無大礙卻吐了血……
是同生蠱?!
她差點拋之腦后的同生蠱!
青黛的手抖了抖。此時,若她腦子清楚些,最該做的就是趁拓跋奎沒有連累她之前,弄死同生蠱母蠱,解除同生共死的桎梏。
她低頭,從布袋中翻出裝著母蠱的木匣,“拓跋奎呢?他的消息呢?”
烏蘭說:“九王子傳回的急信說他尚且無恙,只需援兵,請王廷不必憂心。”
“叫你去拿我大姐姐的信,信到了嗎?”青黛捏緊木匣。
“到了到了!”烏蘭放下陶罐,從袖口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藤皮紙,遞給小王妃。
青黛一手展開。
“小妹,族中已知戰事將起,一切安好,勿念。你在乾天平安為上,護好自己是最要緊的。”
“回信遲了些,莫怪姐姐,實是展信讀了三遍,竟不知如何下筆。你所寫下種種制情蠱的用毒法子可比我和阿爹阿娘高明得多,我實在是挑不出錯處。”
“若非要討個‘訣竅’,那阿姐只能跟你胡謅兩句,你聽聽就罷。”
“情蠱是蠱而非毒,它將人心的愛恨貪嗔癡擰成一股執念,缺一味都不成。你能練出噬心的蠱,是因為你懂得人怕什么。”
“試想看,若有人傷你時你會疼,欺你時你會難過,你百般在意那人,那人卻屢次三番將你棄之不顧……可不可恨?想不想用牽絲纏將他那顆心與那個人捆得死死的,叫他必須得聽你的話,死心塌地,反抗不得!”
字跡驟然變得灑脫,“小妹費得著給人種情蠱?若誰敢背叛你,譬如那個叫拓跋的,讓你三哥直接送他一命嗚呼……”
一道拖曳的長墨痕后,“方才是你二姐搶了我的筆,此句不要信。與人為善,不要作孽。”
“姐姐們要說,黛女,你總俯看蠱罐內的方寸天地,又可曾抬起頭,好好瞧瞧自己?”
“你的蠱術早已練成了,至于缺的那味引子,姐姐猜想――是看明白自己的心。”
青黛抿唇,將信紙折好塞進布袋,將裝著母蠱的木匣也一同扔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