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晏然,非遭兵燹大災,人口豈有不增反滯之理?”
杜構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一個最可怕的猜想浮上心頭,讓他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
“除非…有大量人口并未登記在冊,成了不入戶籍的‘隱戶’!”
而普天之下,有能力、有動機且能長期瞞報如此巨量人口的,除了那些盤根錯節、在地方上勢力龐大的世家豪強,還能有誰?
他們隱匿人口,侵占田畝,逃避賦稅,架空朝廷!這才是真正動搖國本的心腹大患!比任何輿論之爭都要可怕十倍!
想到此處,杜荷一刻也不敢耽擱,甚至來不及整理散亂的案牘,抓起那幾份最關鍵的數據對比摘要,便急匆匆出了尚書省值房,幾乎是跑著穿過了皇城重重殿宇之間的步道,直向東宮求見。
東宮內,李承乾剛剛聽完將作監關于印刷進度的最新匯報,眉宇間雖有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昂揚的斗志。
聽聞杜構有緊急事務求見,他立刻屏退了左右。
“何事如此驚慌?”李承乾見杜構氣息未勻,臉色凝重,心知必有要事。
“殿下!”杜構也顧不得平日的繁文縟節,將手中的文書雙手呈上,聲音因急切而有些沙啞。
“臣今日核對戶部籍冊與武德舊檔,發現一樁驚天隱憂,關乎國本,臣……臣不敢不報!”
李承乾見他如此神態,神色也嚴肅起來,接過文書迅速瀏覽。
起初是疑惑,隨即是震驚,待到看清那幾乎停滯的人口增長數據以及杜構標注出的幾個關鍵州府的異常對比時,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指尖甚至微微發冷。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杜構:“隱戶?!”
“殿下明鑒!”杜構重重一揖,語氣沉痛,“除此以外,臣想不出第二種可能!天下承平數年,陛下圣明,休養生息,人口增長卻如此滯澀,此絕非天災,實乃人禍!
必是地方豪強、世家大族,為逃避賦稅徭役,隱匿人丁,私占田畝!
此風若長,朝廷賦稅日減,根基動搖;百姓依附豪強,不聞王化,乃心腹之大患也!”
李承乾霍然起身,在殿內快速踱步。
他深知杜構為人謹慎,數據核對必然反復驗證,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一股比面對李泰的挑釁、世家的非議時更強烈的憤怒與危機感攫住了他。
報紙的成功帶來的些許振奮,此刻被這冰冷的數據徹底澆滅。
他意識到,自己之前所做的,或許只是在修補表面,而帝國的肌體深處,早已被這些蛀蟲侵蝕得千瘡百孔!
“好…好一個‘天下晏然’!好一個‘海內承平’!”李承乾的聲音冰冷,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
“原來這太平盛世之下,竟藏著如此蠹蟲!啃食的是大唐的根基,吸的是百姓的血汗!”
他停下腳步,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報紙上。
報紙能傳播政令,能引導輿論,甚至能賺錢,但對于這些深藏在地方、盤根錯節的利益網絡,對于這隱匿在賬冊數字背后的巨大黑洞,它的力量,似乎又顯得有些單薄了。
“此事還有何人知曉?”李承乾迅速冷靜下來,沉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