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守土職責所在,末將不敢懈怠,仍定期派遣精銳斥候小隊,沿邊境向外探索,一則繪制地圖,二則防患于未然。”
他頓了頓,語氣驟然變得沉痛:“就在十日前,一支百人斥候連隊,深入北地三百里后,徹底失去了音訊。”
“按例,他們早該返營復命。”
聽到這里,李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扶手上敲擊了一下。
一支經驗豐富的百人隊,無聲無息地消失?
這絕不尋常。
“末將立時派出了數支精騎搜尋隊,循著他們最后傳回的方位深入探查。”
楊忠嗣的拳頭微微攥緊:“結果在更北的一片巨大冰湖邊緣,他們發現了一支龐大的軍隊!”
“龐大?”李徹追問,“規模如何?是室韋殘部?還是……”
楊忠嗣搖頭,臉上浮現出前所未有的警惕之色:“絕非我朝所知的任何部族,大約有一萬余人。”
“那些人長相奇詭,皮膚異常白皙,身材高大魁梧,發色多為淺黃或棕褐,眼窩深陷,眸色有藍有灰,與北胡、室韋乃至我慶人相貌迥然不同。”
他加重了語氣:“他們以騎兵為主,甲胄制式古怪,馬匹也異常高大。”
“更令人心驚的是他們手中也持有火器,雖不及我奉軍新銳燧發槍精巧,但確鑿無疑是火銃,且數量不少!”
李徹心中一沉,雖然早有預感,但楊忠嗣的話,還是讓他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這形象顯然不是東亞人種。
“可曾接觸?”李徹的聲音依舊平穩。
楊忠嗣搖頭道:“搜尋隊未敢輕舉妄動,遠遠觀察后便迅速撤回。”
“對方似乎也極為警惕,營盤扎得極穩,斥候游弋范圍很大。”
“雖無直接證據表明是這支外邦軍隊襲擊了我斥候隊,但”
老帥的目光變得冰冷:“殿下,直覺告訴末將,除了他們外,那片區域再無第二支力量,能讓我一支百人連隊瞬間覆滅,連一個報信的都沒能逃出來!”
殿內陷入一片壓抑的寂靜。
李徹靠在椅背上,雙眼微闔,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著。
廣袤的西伯利亞凍土,冰原上崛起的國家,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無非就是那群斯拉夫人。
是莫斯科公國,俄羅斯帝國,還是沙皇俄國?
他們擴張的觸角,竟如此之快,已經延伸到了遠東區域!
片刻后,李徹睜開眼:“楊叔所有理,此等規模、裝備的軍隊,絕非尋常部落。”
“然其根基必不在北方之地,否則兩國邊境早該摩擦不斷,不會至今才驟然相遇。”
李徹站起身,踱了兩步,決斷道:“先增派哨探,日夜監視,若其安分守己,暫不理會。”
“若其膽敢越境半步,哪怕只是試探,無需請示,即刻出兵剿滅之!”
“殿下英明!”楊忠嗣立刻抱拳領命。
然而,他并未起身告退,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沉默著。
李徹何等敏銳,立刻察覺到了老帥的異樣。
他轉過身,看著楊忠嗣緊抿的嘴唇,恍然道:“楊叔,您心中終究是意難平。”
楊忠嗣抬起頭,這位鐵血老帥的眼眶竟有些發紅。
“殿下明鑒!那百名兒郎皆是北疆的好種子。”
“尤其是那連長十五歲便跟著末將在西域作戰,多少次死里逃生,身上刀疤箭創不下十處。”
“我答應過他,打完室韋就讓他回家娶妻生子,侍奉老母如今,卻連尸骨都尋不回來”
楊忠嗣深吸一口氣,強壓著翻騰的情緒:“末將知道,軍國大事,當以大局為重。”
“若無實據便擅開邊釁,恐陷殿下于不義。”
“可一想到那些孩子們,冤死在那群來歷不明的白皮鬼手里,末將這心里像有把鈍刀子來回割!”
看著眼前這位老帥,為了枉死的部下痛徹心扉,李徹心中也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他走到楊忠嗣面前,輕輕拍了拍老帥堅實卻微微顫抖的臂膀。
“楊叔,您錯了。”
楊忠嗣愕然抬頭:“殿下?”
李徹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們嘔心瀝血發展奉國,鑄造強軍,是為了什么?”
“不是為了在蠻夷面前講什么‘師出有名’,是為了讓我奉國子民,腰桿子能挺得筆直!”
“是為了讓四方蠻夷,聽到奉字,便心生敬畏,不敢側目!”
“證據?重要嗎?”
他直視著楊忠嗣震驚的雙眼,一字一句:
“我奉軍如今兵強馬壯,火器精良,將士用命,國庫充盈!”
“我們的腰桿子,夠硬!”
李徹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
“所以,您心中若有不忿,若覺得那支外邦軍隊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我奉國的威脅和冒犯”
他頓了頓,臉上那抹冰冷的笑意徹底綻開:
“那便出兵,滅了吧。”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