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也沒說什么,其實他們不帶行李都行,到了瓊州,再給他們做新的便是了。
麻利的吃完飯上了車,車外一群家長緊張又興奮,情緒委實復雜,幾個孩子卻很高興,大概分別這個詞還未在他們幼小的心靈里產生印象,反倒是能去城里的好消息,讓他們激動的一刻也閑不下來。
整個馬車鬧哄哄的,小家伙們圍著宋良辰,嘰嘰喳喳的問他城里怎么樣。宋良辰等閑也不出門,再說他甭管在瓊州還是到了榕樹村,都覺得新鮮無比,在他眼里都是好玩的地兒,著實沒有高下之分,便很難說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宋良辰機智的換了個概念,跟小伙伴們說起他家有多好玩,能蕩秋千,能放風箏,還能玩很多很多好玩的游戲。
送彈弓給宋良辰的虎子便問:“能掏鳥蛋抓泥鰍嗎?抓了烤來吃,別提多香了!”
宋良辰頓了頓,似是想象了一下具體有多香,而后堅定的點頭:“有!”
話題又變成怎么掏鳥蛋捉泥鰍了,蘇婉聽了一會兒,見他們說的熱火朝天,沒有要鬧著回家的情緒,這才放心下來,往后挪了挪,靠在臉色有些嚴肅的宋子恒身上。
宋子恒正皺眉沉思,感覺熟悉的身子靠過來,習慣性的伸手攬住,側頭看了她一眼,正對上蘇婉關切的眼神,宋子恒反而笑了笑,安撫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罷了。”
蘇婉道:“村長也說了那是傳聞,還未曾被應驗過,相公也不必太憂心。”
“我擔心的倒不是這一次。”宋子恒頓了頓,還是解釋道,“我曾在書上看過于鐵颶記載,確實如村長所說,毀滅性巨大,即使房屋沒被掀翻,田里的莊稼怕也不好的,而更叫人憂心的是,便是大的鐵颶不來,颶風干風每年至少也會有幾次。”
蘇婉在現代看新聞,當然知道每年都會有好幾場臺風要登陸。還是那句話,古代不比現代,生產力本身就低下,種田這事本就有一半是靠天吃飯,幾場臺風一鬧,幾乎農作物都要被折騰得顆粒無收,難怪瓊州這地兒窮。
思及此,蘇婉嘆了口氣:“這兒確實不適合種地,若不發展別的,只怕瓊州百姓永遠也別想過上好日子。”
宋子恒也苦笑:“娘子說出了關鍵,然而不種地,百姓又如何能吃飽肚子?”
“相公在此任職三年,總能想到法子。”蘇婉安慰道,“不如先看看如何部署抗災,若像村長所說,至少還有兩三日給咱們準備,便是這回不來,日后也還是用得上。”
“娘子說的是,回去我便召集眾人商討對策。”
宋子恒火急火燎的趕回知州府,已是申時末了,也顧不上休息,抬腳便去了衙門,緊急召集眾官員。
蘇婉剛在廳里坐下,劉媽已經帶著幾個丫鬟過來道:“夫人,她們幾個上手比較快,已經可以當值了,您看安排去哪兒更合適?”
“你安排便是。”
劉媽心里已有了譜,聞便道:“小綠要抓緊繡嫁衣了,不如叫彩霞和彩云在夫人屋里當值,也好讓小綠退下來?彩蝶和彩萍年紀大一些,較為穩妥,可以叫她們照顧小少爺。”
“這樣很好。”蘇婉點頭,又道,“幾個孩子安排到廂房,再一人給裁兩身新衣裳,至于大栓他娘……”
半個屁股挨著凳子坐的婦人聞忙站起來:“夫人,民婦在。”
劉媽在來時已經聽小綠說有對雙胞胎兄弟小小年紀沒了爹,夫人就把孤兒寡母都帶回來了,心想就是這位了,不由打量幾眼,婦人穿著倒是樸素,深藍色洗得發白的衣裳,頭上除了簪著一朵不起眼的小百花,別的再無配飾,臉上雖帶著忐忑,倒也能應景的擠出幾分笑,不是哭喪著臉。
倒也有些分寸。
劉媽心里點頭,其實聽小綠說是,她是有些擔憂的,夫人容易心軟,又因年輕不經事,也不太懂這些避諱,偏偏老爺也萬事幾乎都由夫人做主,這才輕易將新寡的婦人給帶回來了,殊不知體面些的人家,都不愛用寡婦,尤其是對方還在孝期,怕招來霉運。
不過如今瞧著這婦人算是懂些禮節,沒穿著一身招人晦氣的孝服來,劉媽這才有些滿意,見蘇婉遲疑,忙問:“夫人可是想將這大妹子安排在少爺他們屋子旁?”
蘇婉有些遲疑:“可還有空屋子?”
劉媽搖頭,心想有也不成,自家小少爺身子金貴,哪能讓守孝的新寡婦人耽誤了?“彩蝶和彩萍睡一間屋子,才勉強住得下,委實再空不出屋子來了。”
大栓娘怕也是知道這些,忙搖頭道:“夫人不必如此,給民婦任意一個屋子便行。”
劉媽想了想,道:“一個小丫鬟彩衣,自個兒住一間小屋子,不過若擠一擠,兩人也能住得下,咱們院子不大,縱是不住一起,也不過幾步路而已,如此也不耽誤他照顧孩子們。”
蘇婉這才點頭:“你安排就是。”
劉媽便道:“那老奴先把人帶下去安排了。”
蘇婉點點頭,劉媽便帶著人出了,正好與回來的小綠擦肩而過,劉媽便問了一聲:“小少爺和幾個孩子可是睡了?”
“趕了一日的車,確實累著了,一躺床上便都睡了。”小綠想起幾顆擠在一起的小腦袋,捂嘴笑道,“幸好床夠大,不然都睡不下。”
大栓娘聞有些惶恐:“小少爺那般金貴的人兒,他們哪能與小少爺住……”
“大妹子多慮了,幾個孩子日后與小少爺一道進學,同進同出,感情好,親密些也無事。”
劉媽滿意她的識時務,卻也不至于太過苛責,對方畢竟不是府里買來的下人,該如何對待她還是有分寸的,三兩語安撫了大栓娘,一面帶著她去屋里,一面又說了許多避諱。
大栓娘認真的聽著,恨不得全部給記下來。
小綠回了屋,問蘇婉:“小姐可要打水洗漱一下再好生歇會兒?”
蘇婉確實覺得渾身有些酸軟,打了個哈欠,卻問道:“前兒不知可好?”
“大牛哥方才吩咐灶房做了些點心,又叫人端了茶水過去,恐怕姑爺沒這般快回來。”
“那我先去泡個熱水澡罷,你待會兒替我捏一捏。”
洗完澡捏了背的蘇婉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不過睡得并不安穩,醒來后天差不多黑了,屋子里更是漆黑一片,她張嘴叫了人進來,已在外頭候著的劉媽端了燭燈推門而入:“夫人醒了?可是要起?”
蘇婉已經掀開被子下來了,問道:“良辰他們可醒了?”
“已醒了有一會兒,正跟另外幾個孩子在屋里玩。”劉媽伺候著蘇婉穿戴整齊,才問,“晚飯備好了,正在灶上溫著,要現在用嗎?”
蘇婉反問:“前兒還沒忙完嗎?”
“這個老奴不知,并無消息傳來。”劉媽想了想,道,“夫人若放心不下,不如叫小綠去前兒問問大牛?”
宋子恒還沒忙完,小家伙們卻是早就餓了,鬧著蘇婉要吃飯,只得開了飯。蘇婉興致缺缺的陪著小家伙們吃飯,許是這兩日奔波鬧得,蘇婉都沒什么胃口,吃了幾筷子菜,飯都沒碰一口,感覺胃里就飽了。
宋良辰見他娘這么快就放下筷子,瞪著眼睛道:“娘羞羞,不吃飯!”
幾個孩子見蘇婉總是笑得可親,來時父母耳提面命的話,早就拋之腦后了,又因她是小伙伴的親娘,幾個孩子覺得很親切,并不怕蘇婉,這會兒更是跟著宋良辰起哄:“羞羞臉!”
宋良辰反而不樂意了,嘟著嘴道:“我娘只能我說,你們不準笑。”
膽子最小的大栓伸手拍了拍宋良辰,切切的道:“對不起。”
宋良辰又眉開眼笑起來:“原諒你們了。”
瞧見小綠進來,蘇婉對孩子們道:“你們乖乖吃飯。”說著起身去了內室。
小綠也跟了過去,低聲道:“大牛哥說,今兒可能不太順利,那些大人們早便走了,姑爺臉色卻不太好,然后又叫了師爺來,一直商談至今,恐怕還沒這么快好。”
“我知道了,你叫王婆做了吃食在灶上溫著,以備姑爺回來。”
小綠領命出去了,劉媽又進來關切的問:“夫人,可是今兒的飯菜不合口?要不叫王婆重新做?”
“我還不餓,先這樣罷,等餓了再吃也不遲。”
小家伙們吃過飯,又玩了會兒,宋良辰帶頭拉著蘇婉要給他們講故事,蘇婉才講了兩個,幾個小豆丁便靠在一起睡著了。蘇婉輕笑一聲,給他們蓋好被子,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門。門帶上后,劉媽才小聲的問蘇婉:“夫人,叫他們睡一塊嗎?”
“這幾個孩子想也是頭一回離開父母出遠門,叫他們一塊睡熟悉些也好。”蘇婉道,“再說他們如今正親熱著呢。”
劉媽也莞爾一笑:“小少爺自來沒這般好的玩伴陪他一塊吃睡,今日興致著實不錯,連飯都多用了小半碗。”
蘇婉點點頭,道:“我回屋歇了,你們也歇下了罷,叫灶房熱水和熱飯食備好就行。”
“老奴已說了幾遍,王婆子親自在那盯著呢,夫人放心睡下罷。”
蘇婉卻睡不著,擔心臺風真的要來,卻更擔心宋子恒,自來是云淡風輕的一個人,今日大牛卻能說出他臉色不好的話來,那究竟是臉色有多差?
蘇婉靠在床頭,拿了本書在手中胡亂翻著,卻根本看不進去。幸好蘇婉傍晚時睡了有半個時辰,這會兒興頭倒足,并沒有倒頭就睡,反倒一直等到宋子恒回來。
宋子恒還未進屋,就聽到他和大牛的對話。
“老爺,小的已叫人去打了熱水來,您要不等丫鬟給您回屋取了干凈的衣裳來?”
“娘子怕是已經睡下了,還是我自己進去拿罷。”
大牛早已習慣宋子恒喜歡親力親為,便了一聲,道:“那小的先去灶房看看可有備下吃食給老爺。”
“不用,我沒胃口,洗了澡直接睡下。”
伴隨著宋子恒刻意壓低的聲音,他輕輕推門而入,燭火閃爍的屋子里,還有一雙明亮如星辰的眸子。
宋子恒著實驚訝,而后又閃過一絲擔憂:“都亥時了,娘子為何還未睡下?”
“相公不是也才回來?”蘇婉反問。
“我有正事要辦,娘子何苦等我到這般晚。”宋子恒走到床前,撫了撫蘇婉的額頭,而后將書從她手中抽出來,仍在旁邊的桌子上,又扶著她的肩往下壓,將薄被拉上來牢牢蓋住她,“快些睡,聽話。”
“你當哄良辰呢。”蘇婉不由噗嗤一笑。
宋子恒原本有些深沉的臉色,也不由勾了勾唇,“良辰睡覺比你可省心,至少用不著人哄。”
“我傍晚歇過一覺,現在還不困,倒是相公,還不去洗漱了用點吃食再來睡?”
宋子恒聞便拍了拍她:“娘子先睡,我馬上就回來。”說著找了一套里衣,匆匆出去了。
不到一刻鐘,宋子恒一身清爽的回來了,蘇婉剛好打了個哈欠,眼底溢滿霧氣,確實有些困意了,宋子恒見狀,走到床邊一面脫鞋一面道:“娘子是何必撐著,困了就睡便是,難不成我還能跑掉?”
“你都是我相公了,我能怕你跑到哪里去。”蘇婉從被窩里爬起來,雙手穿過宋子恒的腰,整個人貼在他背上,語氣溫軟的道:“我知相公今日有些不順,雖不能幫你做什么,卻能陪著你,同甘共苦。”
說著,蘇婉的臉頰貼上宋子恒臉頰,宋子恒剛從屋外進來,沿海的夜里,風是有些涼意的,吹得宋子恒的臉也透著微涼,而蘇婉卻在溫暖的屋子里,身子都是熱烘烘的,臉頰溫度至少比宋子恒高出幾度。
舒適的觸感,讓宋子恒也側了側臉,更緊的與他相貼。蘇婉的聲音還在繼續:“相公只管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會一直支持你的。”
微涼的夜,宋子恒卻感受到了一種火熱的溫暖,不由伸手回抱住她,低低的嗯了一聲。
他確實是挫敗的,滿腔熱血要為瓊州百姓做些什么,結果把人召集來,才剛剛起個頭,還未商量對策,一個個話里話外都道他不必如此杞人憂天,瓊州每年經歷大大小小的風波,百姓早已有了經驗,如何避災,只會比他們更清楚,再說了,這本身就是天災,擋是擋不住的,也沒瞧見歷任知州拿這個來說事的。
宋子恒頓時覺得荒唐,所謂盡人事聽天命,他確實無法阻止災難的到來,然而提前做好準備,盡量減少災難帶來的損失,且部署好工作,以便鐵颶退去后可以及時救災,這也是作為一方父母官,能為百姓所做的,不是嗎?
總不能因為組織不了鐵颶到來,就索性袖手旁觀,什么都不做,任由百姓在天災中自生自滅!
當然宋子恒也明白他們的意思,一個沒有根基背景的從五品地方官,縱使頂著狀元郎的頭銜,也只是讓瓊州眾官員捧著他,其余根本不重視。他今日這番舉動,看在他們眼里反倒是想趁機掌握權力,對眾人起到威懾作用。
正是因為這樣,宋子恒才更覺得失望,瓊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有心改變卻無能為力,別說救濟,就是現在叫人防災都無人遵從。
為人父母官,難道就這般拿著朝廷俸祿,享受著百姓的敬仰,卻不管他們死活?
緊緊握著蘇婉的手,宋子恒沉聲道:“這幾日我恐怕沒時間陪娘子了。”
“我知道,相公須得記住一點,無論如何,都要保重好身體才是。”166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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