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牧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地看向激動得臉色發紅的太子,有些鄭重的問道:“殿下以為,這世家為何敢撂挑子?”
“不就是因為他們篤定這門檻,除了他們的人,別人邁不過去,或者邁過去了也干不好。”
“那咱們就把這門檻,換成他們不熟悉甚至不屑一顧的路子。他們擅長引經據典,長袖善舞?”
“那咱們偏考田間地頭的智慧,案牘勞形的本事!”
“他們壟斷經學傳承?”
“咱們就考活生生的世間百態,治國安邦的實策!”
趙牧的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洞悉:“空談只會誤國,唯有實干方能興邦!”
“殿下,我這新六藝,考的就是‘實干’二字!”
“考的就是能不能彎下腰,看清地上的土坷垃。”
“考的能不能靜下心,理清賬冊里的糊涂,能不能硬起心,斷明人世間的是非!”
“這....才是朝廷真正需要的君子!”
“而不是一群只會在象牙塔里雕琢文字的文人雅士!”
“彎下腰…看清土坷垃…”李承乾喃喃重復著,眼中的光芒越來越盛,那是一種撥云見日,豁然開朗的狂喜,更夾雜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世家擺爛?癱瘓朝政?想用這種下作手段逼朝廷就范?
“好!”李承乾猛地一拍矮幾,震得杯盞叮當作響!
“好一個空談誤國!”
“好一個實干興邦!”太子霍然起身,臉上因激動和酒意泛著潮紅,眼神卻亮得驚人,再無半分之前的頹唐煩悶,“離了張屠戶,咱們就自己磨刀,自己宰豬!”
“還要宰得比他們更漂亮!”
“因為這.....才是真正的天下英才盡入吾彀中!”
李承乾一把抓起矮幾上那張寫滿了魔改六藝的黃紙,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那粗糙的竹紙邊緣甚至被他捏得微微卷曲。另一只手則緊緊攥著記錄了要點的硬皮小冊子。
“趙兄,大恩不謝!”李承乾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亢奮和沙啞,他朝趙牧深深一揖,“我這就回宮,立刻召集房相與舅舅他們議定章程!”
“今冬籌備,明春開科!我要讓天下人看看…”
話音未落,李承乾卻不知突然想起什么,那臉上的潮紅迅速褪去幾分,興奮的語速也緩了下來,抓著黃紙和小冊子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節再次泛白。
他緩緩轉過身,眉頭重新鎖緊,看向趙牧的眼神中帶著一絲難以啟齒卻又無比現實的憂慮。
“趙兄,”李承乾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遲疑。
“此法立意高遠,承乾深以為然。”
“只是…...孤的心中卻仍還有些難安。”他揚了揚手中的黃紙和小冊子,“這新六藝,考的是實務之才,固然能篩掉酸儒。”
“可…可即便是寒門俊杰,考中了,那他們也終究未曾真正踏入過官場,未曾親歷過衙門運轉。”
“而世家子弟呢,自小耳濡目染,族中長輩傳身教,處理公文,協調關系,通曉衙門里那些不成文的規矩…”
“這些‘實務’之外的實務上,他們可是天然占優。”
“新取之士,驟然授官,兩眼一抹黑,怕是要栽不少跟頭,鬧不少笑話,甚至…反被那些衙門里的老吏架空,拿捏。”
“如此一來,豈不是…換湯不換藥,甚至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