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炭火明明燒得正旺,卻驅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李泰肥胖的身軀僵直地仰躺在寬大的紫檀木榻上,臉色是一種詭異的青灰色,嘴唇烏紫,雙目緊閉,眼窩深陷。
口鼻處殘留著已經干涸發黑的淤血痕跡,在慘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目。
胸膛幾乎看不出起伏,只有湊到近前,才能勉強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且若有似無的氣息。
他身上蓋著錦被,露在外面的手腕冰冷僵硬,觸之如同寒鐵。
幾個王府內侍和丫鬟縮在角落里,面無人色,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大氣不敢出。
一個穿著綢衫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正是鄭元壽安插在此的心腹鄭三。
他此時正背著手在榻前來回踱步,焦躁不安,眼神時不時瞟向門外,口中不由得低聲咒罵道:“王福那死閹狗…怎么還不回來報信?”
“難道出了岔子不成?”
話音剛落,外頭卻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響動!
........
長安城中風暴正盛。
而遠在數千里之外的漠北草原,定北城卻是迎來了難得的冬日烈陽,孕育著截然不同的生機!
定北堡西南五里,背風坡下的流民安置點。
經過那場驚心動魄的窩棚坍塌和疫病風波,在河西老吏王屯長和府兵出身的陳石頭等人竭力組織下,秩序已初步建立。
隨著定北堡的初步完工,風雪也漸漸停歇,不再每日襲擾這片草原。
于是在李安期的安排下,本就在計劃中的環繞定北城而建的定居點,也如同眾星環繞一般,開始一個個分布在這草原之上。
雖然窩棚依舊簡陋,但至少都經過了加固,勉強能抵御風雪。
中央空地上架起了幾口日夜不熄的大鐵鍋,熬煮著濃稠的,混雜了肉末的粟米粥,熱氣騰騰,成了這片苦寒之地最溫暖的慰藉。
王屯長身上厚厚的羊皮襖今日卻是敞開著領口,臉上凍裂的口子也被太陽曬得似乎結了痂。
此時的他,正帶著幾個識字的流民,在一塊臨時立起的木板上,用炭筆記錄著“工分”。
這是李安期仿照河西經驗在降俘營和流民中強力推行的新政。
搬了多少石頭,伐了多少木頭,照料牲畜如何,甚至協助管理,報告異常,都能折算成工分。
工分可以換取額外的糧食,一小塊鹽,甚至難得的肉干!
這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盼頭,如同黑暗中的火種,艱難卻頑強地維系著人心。
“陳石頭!”
“昨日帶人加固西頭三個窩棚,頂住了風雪未曾塌陷!”
“記三分,額外獎勵肉干二塊!”王屯長沙啞著嗓子宣布。
人群中一陣小小的騷動和羨慕的低語。
陳石頭那張帶著刀疤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默默上前,接過那用油紙小心包好的,珍貴的兩片肉干。
他沒有自己吃,而是轉身塞給了身邊眼巴巴看著的兒子狗剩,又分了一片給旁邊一個在疫病中失去雙親的孤兒。
不遠處,降俘營的木柵欄內。
侯莫陳咄苾魁梧的身影立在工分榜前。
榜上,他的名字后面,數字比其他人都高出一截。
他憑借過人的力氣和熟悉草原的經驗,在筑城和照料凍傷牲畜方面出力最多。
他沉默地看著那數字,又看向手中換來的,帶著鹽粒的一塊粗糲面餅,眼神復雜。
他弟弟阿吉,在陳石頭那“土方子”和后續趕到的唐軍醫官治療下,奇跡般地熬過了那場可怕的高熱,雖然現在依舊虛弱不堪,但好歹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