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船靠岸的歡呼聲浪還在渭水河畔翻滾,長安城卻像一張驟然繃緊的弓弦,平靜下蓄著駭人的力道。
天上人間頂層的窗戶開了條縫,深秋清冷的風卷著市井的喧囂灌進雅閣之中,趙牧沒碰那碟冰鎮過的西域葡萄,指尖沾了點方才捏破葡萄滲出的汁水,在紫檀小案上無意識地劃著。
有些無聊啊......
正琢磨著干點什么消磨時間呢。
就見夜梟的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悄無聲息的進來了。
“先生,魏王府那邊兒有動靜了。”
“李泰的心腹幕僚,半個時辰前密會了黑山五鼠的老大鉆地鼠,地點在西市最臟的野狗賭坊后巷。”
“那銀子給的相當足,滿滿一袋金葉子。”
“顯然又是有什么謀劃了。”
夜梟的聲音平穩得像在陳述天氣。
“黑山五鼠?”趙牧眉梢都沒動一下,指尖在桌面上那抹暗紅上點了點,“那不是長安下九流里的耗子么?”
“平日里專干些偷墳掘墓,栽贓陷害的下作勾當。”
“李泰這死胖子……倒是越發不挑食了。”
嘴角扯出一個極淡的弧度,有些輕蔑道,“盯緊點就是了。”
“看看這群耗子,打算怎么把這臟水潑到東宮頭上。”
“是。”
夜梟應道,身形微動。
“等等。”趙牧卻又叫住他,目光終于從桌面上那點暗紅移開,投向窗外鉛灰色的厚重云層。
“崔敦禮藏起來的那位皮貨商,可還安穩?”
“在悅來客棧天字丙號房,沒挪窩。”
“一個時辰前,有崔府心腹送了食盒進去,停留約一炷香。”想了想,夜梟又補充道,“應該是傳遞什么信息去了。”
“…送信?”趙牧眼中掠過一絲了然,“看來崔老狐貍是真急了,王家這堵墻一倒,他這是急著找根新柱子抱著。”
他輕輕嗤笑一聲,“也好,樹欲靜而風不止。”
“暗中把消息傳給百騎司。”
“把那皮貨商的味兒,可以再漏得明顯些。”
“就說……疑似與近日長安糧荒及王侍郎案后的某些異常錢糧流動有關,含糊點,讓他們自己去嗅出味道來最好。”
“明白。”
夜梟領命,退了下去。
窗外的風似乎更緊了,嗚嗚地刮過平康坊高低錯落的屋檐,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
趙牧重新捻起一顆葡萄,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
他望著遠方天際翻滾的濃云,那云層低得仿佛要壓垮整座長安城。
“山雨……要來了啊。”
一聲低語,消散在穿堂而過的冷風里。
......
兩天后,正午剛過。
長安城東的春明門外,官道塵土飛揚。
一隊人數不多、規整低調的人馬,向著巍峨的城門緩緩行來。
為首者是個身材魁梧的虬髯壯漢,帶著明顯的異域氣息,正是吐谷渾可汗慕容伏允座下將領達延芒波結。
他身旁跟著一個身形瘦削、眼珠靈活的謀士赤桑揚敦。
他們的通關文牒齊全,守門旅帥驗看后,按章放行。
入城后,達延芒波結環顧著這座煌煌巨城,眼中雖有驚嘆,卻更多是審慎,低聲用吐谷渾語對赤桑揚敦道:“漢家都城,果然不凡,我等此行需謹守本分,切莫不可誤了可汗重托。”
赤桑揚敦微微躬身,換上流利官話,笑容謙和:“將軍明鑒,我跟兒郎們都叮囑過了,不會,也不敢在這長安惹是生非......”
他們的到來,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只激起些許議論的漣漪,并未掀起波瀾。
然而,就在使團低調入住四方館后不久。
一股淬毒的暗流,在長安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驟然爆發!
有個穿著破爛,渾身酒臭的矮瘦漢子,像條受驚的野狗,突然從西市方向沖上寬闊的朱雀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