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敦禮和王敬直對視一眼,心中暗叫不妙。
最后崔敦禮硬著頭皮道:“陛下,老臣以為,劉轉運使所呈證據雖多,然事關重大,仍需三司會審,逐一核實口供,賬目真偽,傳喚相關人證,方可定讞。
尤其鹽工血書,情緒激憤,恐有夸大不實之處,亦需甄別。”
王敬直也連忙道:“陛下,崔尚書所甚是。
鹽稅賬目繁雜,非一日可辨明。
杜荷身為家主,是否失察當另論,然若僅憑旁支之罪便牽連本家,恐失之公允,亦非律法本意。”
李世民不再語,伸手,緩緩解開了黃綾包裹的系帶。
厚厚一摞卷宗露了出來。
他并未翻閱全部,而是隨手拿起最上面幾份......赫然是杜文煥,杜文炳,杜文耀三人簽字畫押的原始口供!上面清晰地按著鮮紅的手印,還有刑房胥吏的簽名見證!
接著,他拿起一本賬冊副本,翻開一頁。
上面用朱筆清晰地圈出了貞觀十一年解州鹽池鹽稅入庫記錄與賬面記錄的巨大差額,旁邊赫然蓋著解州鹽監衙門的騎縫章和河東轉運司的存檔印鑒!
最后,他的指尖觸碰到那幾塊粗糙的,帶著濃重血腥氣的布片。
上面用炭灰混合著鮮血寫下的控訴,字字泣血:
“……活不下去了……”
“工錢三年了還沒發全……”
“娃餓得哭不出聲……”
“杜家的狗腿子拿鞭子抽……”
“鹽池就是閻王殿……”
“他們逼俺們去砸新工棚……”
“不去就打……往死里打啊……”
“……青天大老爺開恩……”
“給俺們這些給條活路吧……”
這些鹽工的口供樸實且簡單,但卻字字如刀!
殿中死寂一片,落針可聞。
唯有李世民翻閱紙張發出的沙沙聲,以及他越來越沉,越來越冷的呼吸聲。
崔敦禮和王敬直看著皇帝手中那蓋著官印的賬冊和刺目的血書,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李世民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東西。
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抬起頭,冕旒垂珠遮擋了他大半面容,但那道從珠簾縫隙中投射出來的目光,卻如同極北冰原刮來的寒風,瞬間凍結了整個兩儀殿。
那目光掃過癱軟的杜荷,掃過臉色灰敗的崔敦禮,王敬直,崔干,最后落在太子李承乾身上,復雜難明。
“杜荷。”李世民的聲音終于響起,平靜得可怕。
“臣……臣在……”杜荷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你口口聲聲不知情,疏于過問。”李世民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冰刀刮骨,“可你杜氏旁支,倚仗你杜氏門楣,盤踞河東鹽監要害多年,貪墨之巨,行事之猖狂,駭人聽聞!”
“此事若無你杜氏本家之蔭蔽,若無你這家主之縱容默許,他們焉敢如此肆無忌憚,視國法如無物,視朕的子民如草芥?!”
“你一句不知情,就想將這滔天罪責,將這百萬貫民脂民膏的虧空,將這累累血債,推脫干凈嗎?!”
杜荷如遭雷擊,癱在地上,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世民的目光再次掃過噤若寒蟬的群臣,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沉重與不容置疑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