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貴妃瞟了眼屋內,眸里透著無奈,嘆息詢問:“瀾兒為何趕你們出來?”
宮女們哆嗦了一陣,為首的才細聲囁喏道:“六皇子臟了褻褲,奴婢們替他清理換衣,六皇子……便將奴婢們趕出來了。”
她說得籠統含糊,但意思已然分明。
李瀾自出了意外后,格外敏感。
這種失禁弄臟褲子的事,傷其自尊,他日日為此暴怒。
瑜貴妃滿目心疼,大步邁了進去。
屋內一片狼藉,什么枕頭、褥子全部被扔在了地上。
李瀾坐在光溜溜的床榻上,面目猙獰地捶打著自己的雙腿,只發出沒有音節的喘氣聲。
饒是此情此景已經見過無數次,瑜貴妃還是沒能忍住落淚,心疼地上前阻止:“你何必沖自己撒火?瀾兒,冷靜些,莫再傷害自己,可好?”
李瀾置若罔聞,不住地捶打著自己的雙腿,一下比一下地拼盡全力。
瑜貴妃只能伸手去抓住他的手:“瀾兒!你心里有火,捶床便是,你的腿……”
“我的腿沒有感覺!”李瀾嘗試掙脫瑜貴妃的手,暴怒喊道:“我怎么捶都不會有感覺,不會痛!母妃,我廢了,我已經是個廢人了!”
他嗓音嘶啞,哭道:“母妃,為何是我?為何偏偏是我?!”
瑜貴妃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只能心痛地抱住他,自責道:“是母妃不好,是母妃沒有保護好瀾兒……”
她從前對他寄予厚望,是以也諸多的要求。
她在后宮以謙遜溫和著稱,卻獨獨對他嚴厲異常。
她以為不“溺愛”,能讓李彥成對他更滿意疼寵,換來的卻是這般結果。
她悔之晚矣。
李瀾揪住瑜貴妃的衣襟,嚎啕大哭:“難道我要一輩子躺在床上嗎?不要——母妃我不要過這樣的日子,我寧可死——!”
“不可以!”瑜貴妃將他摟抱得更緊,“你死了,母妃也活不下去了!”
江元音看著這一室的狼藉,和相擁哭泣的母子,心里亦是感觸良多。
她安靜候著,直到兩人的情緒稍稍穩定,才走近開口道:“瀾兒不想待在床上,那我帶瀾兒去院里逛逛,好不好?”
李瀾這才察覺到江元音的存在,自瑜貴妃懷中仰頭,看了她一眼,又匆匆埋入瑜貴妃懷中。
“皇姐為何要來看一個瘸子廢人?”李瀾喊啞的嗓音里充斥著難過與怨恨,“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了,除了母妃,沒有人會搭理的廢人,父皇……沒有來看過我一眼,皇姐為何要來?”
他出意外已經三個月了。
三個月前的那次皇家狩獵,因為母妃惴惴不安,他也不愿去。
可父皇單獨尋他問話,父皇只說一句:“畏首畏尾,這般膽識不配做朕的兒子。”
為了讓父皇滿意,他只能去獵場。
他望著那些比他人高的駿馬心生懼意,是父皇命人牽了匹幼馬,讓他參與狩獵。
可他記得自己墜馬時,父皇不動如山的冰冷眼神。
是齊司延將他從馬蹄下解救。
那之后,除了以淚洗面的母妃,他再沒有見過他的父皇。
江元音聽著,生出幾分同情來。
她解釋道歉道:“汴京近來是多事之秋,你與珩王爺在獵場出事了,京中又是暴雨,又是有亂臣賊子謀反,我入宮多有不便。”
“但一直未來看你,的確是我不好,瀾兒莫與我置氣,可好?”
瑜貴妃拍撫著李瀾的背,幫腔道:“公主親手做了點心,特意來看望你,你要不要嘗嘗看?”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腿好好的!”
“瀾兒。”瑜貴妃聲音沉了沉。
平常只有她母子二人,他如何撒火發脾氣都無妨,現在當著江元音的面,自然是不合適的。
可往日里李瀾或許會怕瑜貴妃生氣,自從他腿瘸了后,便什么也不在意了。
江元音朝瑜貴妃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苛責李瀾。
她不似這滿屋子宮女、太監那般誠惶誠恐,也不似瑜貴妃這般傷感自責,而是用著稀松平常的語氣,同李瀾說道:“我剛與侯爺成婚時,侯爺亦是腿不能行,不僅于此,侯爺還耳目不聰,這些瀾兒可有耳聞?”
李瀾聽了這話,果然鎮定了不少,平緩下來的喘氣,都在透露著他對這個話題的感興趣。
江元音繼續說道:“早年御醫也說,侯爺得的是怪病,藥石難醫,但我自嫁入侯府后,從未見侯爺放棄過,他定期看診、藥浴,始終積極樂觀地應對,腿腳不便時,便坐輪椅,他從未將自己困在床榻上過。”
“五日前,侯爺成了‘征燕’大將軍,率領千軍萬馬,奔赴沙場了。”
“瀾兒,你能不能再站起來,旁人都說不準,但你自己若放棄了,那這一生,你便是真的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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