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年剛出生的時侯,我不止一次想過隨他父親去了。”
清蓮居士頓了頓,目光落在遠處的竹林上,“那幾年我住在這庵里,恨透了全世界,想著裴宣既認為是他的孩子,總會盡幾分父親的職責,誰知道……讓他平白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裴宣是昭文帝的名諱,從前不可觸及的名諱,如今終于能夠坦然說出來了。
“他沒有怪您。”姜翡說:“他知道真相后一度很心疼您。”
清蓮居士看向她,“謝謝你,有你陪著他,他才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她緩緩走出一段,回頭時才發現姜翡仍站在原地,“怎么了?”
姜翡道:“我勸居士不要讓傻事。”
清蓮居士臉上露出一絲詫異,隨即了然一笑:“你倒是敏銳。”
“居士方才提起往事時,眼中仍有死志。”姜翡上前一步,懇切道:“松年他,其實很需要您。”
“有你就夠了。”
姜翡搖頭,“您的位置,任何人都替代不了,如果您也不在了,他就真的是個孤家寡人了。”
“那你呢?”清蓮居士問。
姜翡沒有回答,過了許久,清蓮居士問:“你要走了嗎?”
姜翡轉過頭,“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一直陪在他身邊,但我不知道我能陪他多久,他在這世上總該有個牽掛才好。”
清蓮居士嘴唇動了動,卻沒能說出話來。
姜翡又道:“我一直好奇,我與師太第一次見面,就是我來求蓮的時侯,居士為什么說我執念太深,是最需要度化的人。”
“是你的眼睛告訴我的。”
“我的眼睛?”姜翡下意識摸了摸眼角。
“嗯。”清蓮居士看著她,笑了笑說:“如果我們并非第一次見面呢?”
姜翡一怔,就聽清蓮居士接著說:“我們每年都見。”
“這個孩子每年都會隨姜家人上山,不受寵的孩子,是沒有人管的,她喜歡偷偷往我的院子里鉆,說每次來都能吃飽一頓。”
“雖然是通一個人,但是你們的眼神完全不一樣,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或許那個孩子已經不在了。”
姜翡抿了抿唇,說:“我想在庵中給姜如翡供一個長明燈。”
清蓮居士點了點頭,“我已經給她供著了,她也是個可憐人。”
兩人聊了一陣又往回走,裴涇已經在小徑盡頭等著她了。
姜翡停下腳步,望著清蓮居士,遲疑了下開口:“居士,兩日后的登基大典,您能去參加嗎?”
清蓮居士輕輕搖了搖頭,“我在這里住慣了,你陪著他就好。”
……
大典當日,天還未亮,宮墻內已是燈火如晝。
更漏剛敲過五更,三聲清脆的凈鞭響徹宮闕,百官肅立,屏聲靜氣。
裴涇朝著姜翡伸出手。
掌心相貼的瞬間,過往種種如走馬燈般掠過心頭,那些暗巷奔逃、寒夜相擁、生死與共的日夜,都化作了此刻的并肩。
兩人并肩踏上丹陛,一階一階,踏過青石板上的霜華,踏過歲月碾出的溝壑。
待站定在最高處,他們攜手轉身。
東方天際,一輪紅日掙脫云層,萬丈霞光鋪灑而來。
金光漫過巍峨的宮墻,漫過肅立的百官,漫過袞服的金線繡紋,那些盤旋的龍紋都好似活了過來。
“吾皇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