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四十兩銀錢,能給侄女買兩本很稀罕的書。能買兩輛牛車。能買五套燒壞那樣式的粉色衣裙。侄女穿上可帶勁了,他們哥仨還沒舍得給再補上一套。
更是他們家今日賣飯的全部銀錢。
這個全部飯錢可不是指純利潤,而是米面糧油醋和人工等等全沒刨除。
一旦要是算凈剩,四十兩藥錢,那要來小兩支商隊才能純掙出來。
因為有的商隊花銷多,有的商隊花的少。
更不用說忙夠嗆才攏共能接待多少支商隊?走一支少一支,互市商隊是有定數的,不是嘩嘩的沒完沒了。
再一個,他們家即使不算計這些,也不能白給大房孩子治病啊?又不是沒有爹娘和親哥。
所以就有了許有銀當著族里長輩面前,進屋第一件事,甚至沒來得及問一句招娣咋樣,開口就要銀錢,他很怕黃了。
許有銀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或許明日過后,經族里親屬宣傳,背后就會有不少村里人講究他說,越富越摳門。尤其許家四小子最不是個東西,救命的時候,一點親情不講。
說去唄,講究掉不了一塊肉。可不趕緊多攢錢,明年一文不花住進侄女給蓋的新房里,當叔叔的才叫真磕磣。
卻沒想到今日很奇怪,許有銀感覺出有點不對勁。
屋里炕里地上坐的長輩們通通在看他大伯,臉上并沒有露出對他的一絲不贊同。
此時,許大伯老臉漲紅,兩手似無助般放在身前說:“啥藥啊?是不是讓人騙了,咋這么貴。”
關二禿正好出來接藥。
聞指著炕邊一個個藥包給介紹道:“有吃了腦髓不會大出血的;有吃了不會變傻的;有吃了醒來別迷迷糊糊又卡跟頭的;這幾樣是吃完醒來不會嗷嗷吐的。還有這包是止痛的。我已經讓少買了,按理還應買避免癱在炕上的。”
關二禿本不想要人情,弟子有事,師父服其勞,這都是應該的。
可許大伯說這話,好像他掙了多少似的,實話實說道:“至于診費,我沖田芯,我一文不能要。”
姑丈郎中爺爺出來也急忙表態道:“我沒幫上啥大忙,就用用針不算啥,我也一文不收取。”
姑丈爺爺覺得自個出面解釋比較好,又幫忙特意對大伙道:“治腦子真這么貴,去外面打聽打聽就知曉。像是扎針和消腫頭上大包的止疼藥,那叫要日日吃,我瞅這分量就要六七兩銀錢。”
在關郎中和姑丈爺爺說話時,許大伯找了個炕邊靠墻位置坐下。
他前腳坐下,旁邊挨著他的漢子就站起身。
許大伯也不在意,只顧低著腦袋說:“扎針能有多疼?頭上那包更不是著急的事兒,那就慢慢消腫唄,買什么止疼藥?可真是的,都多余,花這么些銀錢。”
說誰多余呢?
可屋里眾人還沒來得及生氣,連許老太也很出乎意料,就很神奇的,她家有銀立馬開始追趕許有書。
許有銀還一把搶過他關叔手里的針灸包,抽出針就往許有書身上扎。
亂套了,許有書當即被扎得嗷嗷叫喚。
許大伯騰的一下站起身,護住他兒子:“有銀,你這是要作甚?!”
許有銀面不改色心不跳,一邊追趕跳腳跑的許有書,一邊善解人意地喊道:
“大伯,你說的對,扎扎針那能有多疼?要是我堂哥能忍住這份疼,我趕緊著明日就把止疼藥退掉,能省下不少銀錢吶。”
“胡鬧,你快住手!”
“不是大伯你說的嗎?怎么能是胡鬧。”
許有銀一臉不解繼續說道:“招娣不能說話,不拿自己家人試手,那拿誰試?拿大伯你試?那不行,您是長輩。”
然后隔著他大伯就一把薅住許有書脖領子:“為省錢,往哪藏,快點兒,你是當親哥哥的,這點疼再忍不了可完啦。你咋那么完蛋?咱好退藥!”
許有書之前本就被許老太掄圓胳膊扇個大嘴巴子,眼冒金星好一會兒。
眼下又被針毫無預兆扎好幾下,胳膊腿上肩膀上都有,還眼睜睜看到冒了血給他嚇一跳,不得不嚷嚷說:“不退了,不退了,我爹就是抱怨兩句。”
許老太要靠故意板住臉抿緊唇,才忍住沒笑出聲。
心想:真行啊,她老兒。就是可惜老小咋就不是個閨女呢,要不然這老閨女得多招人稀罕。
許大伯也像老母雞護小雞仔似的,緊忙擰眉呵斥說:“我的意思是,這不是家里困難嗎?胡鬧啥!你堂哥連成親錢都沒有,有那閑錢還不如給他娶媳婦,這都湊不上!”
許老二挨著許老太坐,他本該忙著熬藥,但被這家嬸子接手了。聞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大伯咋就變成了這樣。
確實是只要見真章才能看透一個人。
許老三是站在地上看向許大伯,心里一點尊敬也沒有了,這種話能說出來?
許有銀可不慣著他大伯的偽善,手指夾針直接拆穿道:
“大伯,我三哥和我也沒成親,你家一個小子,我家倆,還有我二嫂也快生了。我娘起早貪黑掙錢,也急等用錢套給我三哥相看媳婦。
再說我家給墊的是救你閨女錢,說的是這個事。
你這功夫救人的時候抱怨那些話,沒用。
你看看該咋給銀錢是正經,要不然往后真沒人敢幫你了,寒心,實在親屬也不行。”
許有銀看著族里長輩們,特意細解釋一番:
“我們家今日搭著三輛牛車嚼用,來回跑鎮里敲城門找人還欠人情。
我娘我二哥和我侄女,又因幫我大伯家忙,耽擱在這里。爺奶們可能不知曉,飯莊那里點菜都沒人做飯。客商明明能多點兩樣,嫌棄不好吃也不點了,沒少耽誤掙錢。
這沒法撒謊,打聽就會知道。也算夠意思了對吧?當然了,這些就不提了。”
許有銀又轉回身,看著許大伯真心誠意建議道:
“四十兩確實不是小數,去誰家借都不是長久事兒,這倒是真的。畢竟誰也不欠大伯的。
真有四十兩銀錢,人家憑啥借出去。
自己留著買地應急蓋房子好不好。
沒得大伯家四間寬敞大瓦房住著,連我奶四畝地算在內,十六畝上等良田手里握著,還要跑外面去借,還耽擱旁人蓋房買地。
所以大伯,你家又不是揭不開鍋了,不行賣幾畝地吧,正好招娣藥錢往后還要花,醒來少說要吃好幾個月藥,我堂哥娶媳婦銀錢也會一并出來。
你就不用這么犯愁,念窮給大伙聽有啥用啊?不是大伯你教我的嗎,我記得你說,遇事就要面對現實。有多大鍋就吃多少飯,別尋思那些沒用的。”
和谷素芬不對付的婦人一直沒走,聞急忙道:“對,對,趁著里正在場,好出文書,賣我給家唄,咱兩家地頭挨著。”
許大伯大概是被許有銀氣得不輕,這面話落,他就突然一嗓子吼道:“本就不夠吃,咋賣地。”
婦人也沒慣著他,當誰看不出來啊,不想還錢,呸,不要臉。
聲音更尖利道:“咋能不夠吃呢,你家閨女們都喝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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