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兄弟到了西門鎮瓷窯坊,才知道白慕為何點名讓他們來這里。
因為又又沾侄女的福報了。
瓷窯坊的東家姓于,和他們二嫂一個姓氏。
最開始只讓掌柜的接待他們就算是不薄,東家只坐在一邊喝茶,搭茬羨慕句:“你們那個鎮歸大將軍府了,真是不錯,唉,不像我們還要……”未盡之話,充滿無奈。
可是當聽說他們來自河欄鎮的二道河村,姓許,并且是白慕推薦來的,東家忽然放下茶杯,站起了身。
這里面有個緣故。當年,于東家帶著不少醴陵外地人來了北方,深知北面沒有好的燒瓷手藝,這才拖家帶口將作坊落在河欄鎮。
正干得好好時,一場大火讓整個作坊損失過半。
當年,于東家一天跑八趟衙門,縱火之人卻怎么也抓不到。
過后有人點撥他說,他沒拜地方神給孝敬,并且鎮亭的小舅子家本就和他作坊有競爭關系,怎能那么不懂事。
于東家沒有選擇委曲求全,也沒慣著給孝敬,深知只要有利益沖突,孝敬銀交多少也會受牽制。
而且這個牽制方式太毒心思太黑,這次是放火,下次打壓他的手段又會是什么。
為讓他帶來的這些老手藝人安全,人家本就拖家帶口隨他來的,干脆一氣之下賣了廠房和地皮,搬到西門鎮交孝敬銀從頭開始。
對,他不是沒有銀錢,但給別的鎮亭都不給河欄鎮那位,他非要親眼看看,那位哪日會碰到硬茬。硬碰硬,而不是像他只能惹不起躲開。
這就是于東家聽聞是二道河許家后,立馬站起身的原因。
消息靈通的瓷窯坊大東家,又是一直關注河欄鎮鎮亭的人,怎會不知許家這次起的作用。
另外,更不用說,他和白秀才早在多年前,就有忘年交的交情。
白慕此人,在于東家眼里,可不是只會死讀圣賢書的書生。
那時白秀才還沒有考取童生,曾背著家里人給他瓷窯廠賣繪制圖,畫了不少花瓶樣子,聽聞那時也抄書掙銀兩。
于東家曾打聽過,白家家境還可以,那時很納悶白慕怎還腦瓜削尖鉆研掙錢。
他怕少年心性不定,沒有好好讀書再丟了西瓜撿芝麻,就特意和白慕深聊過。
于東家至今都記得,那時小少年與他聊過的原話。
原話是一筆筆和他算賬目,束脩費,燈油錢,衣裳,書籍筆墨,以及一年六禮孝敬給各位先生的禮錢等等。
小少年說,家里為供他已經付出這么多。
而寒門出來的先天格局就低,看什么都是第一次。他不能拒絕同窗們的邀請,一方面做人要合群兒,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想要見識其他,慢慢補足先天欠缺,以免出丑被人恥笑家里。
是的,那個小少年說,擔心被恥笑的是家里長輩。
還說,沒辦法,在還沒長成前,在外行走都是先敬爹。
有句話叫做三十年前看父敬子,小少年不知會不會三十年后看子敬父,會不會由于敬他讓別人不能輕易地就敢評價他爹是泥腿子,他爹是泥腿子,他才沒見識。
所以為避免出丑頻率少羞辱他爹,他總不能和同窗間的人情往來,以及出門漲見識的花銷,也伸手朝家里討要。這不是必要花銷,他不想開口,才用閑暇想辦法掙錢。
自此,于東家就和白慕成了忘年交。
事實證明,他也沒有看錯,當年的那位小少年現在已經成了秀才公。
只是讓于東家有些意外的是,秀才公早就不作畫賣了,他本以為,秀才公也早已不愛鉆營銀兩這種俗物,沒想到,他又見到了親筆畫,并且是和二道河許家姑娘合作。
這……
要不是第一次見許家兩位小兄弟,于東家真想八卦問句,敢問許家姑娘芳齡。他總覺得,這里面會不會有點別的事。
好在還知曉自個的身份,于東家將自己與白慕的關系,對許家兩兄弟笑呵呵解釋一番后,就帶著他們去了工坊。
讓老師傅們給看看圖,能不能給按數量原樣趕制出來,如若原樣不能,需要怎么小改動還不影響買家使用。
至于價錢,那自是會給出交情價。
以及許家兄弟似乎一直很擔心的銀票問題,于東家只是笑了笑說無妨,他甚至更喜收信任之人的銀票,不喜收現銀。
見許有倉和許有銀很好奇銀票兌換,以及手續費等問題,于東家在領兄弟倆去后面工坊的路上,還特意細解釋一番道:
“像白秀才這張銀票,盛豐錢莊一兩銀收取三十文,最是公道。你們鎮和我們鎮沒有分號,要去縣里兌換。那你們一定會納悶,像是我這回收取你們一百兩,我就是損失三兩銀。可我去進瓷器原料,要是雇鏢局押送銀錢,一百兩是收取我七兩。不如帶銀票更便捷。兩位小兄弟見過一百兩吧?”
于東家萬沒想到,那位叫許有銀的,人家確實見過,所以才納悶一百兩不大啊,兩個銀元寶,裝兜里就行了,怎還用鏢局。細問才知是見過五十兩一錠的軍餉銀元寶。
他無奈笑了,他都沒有見過。
“通常收的都是碎銀和銅板,咱這鎮里小地方還沒有錢莊能兌換整銀,想必你們鎮歸了大將軍掌管,又互市,錢莊分號快有了。而一百兩碎銀銅板就是一小箱,你說我要帶個幾百兩去進原料,這一路我這些銀錢是不是太扎眼了。這些年,咱這一路也不是很太平。”
許有倉和許老太、劉老柱出過門,花過錢,他剛才就想拽弟弟說那老多了,娘最多時背過二十多斤銀錢出門,站在那里一抖,渾身嘩啦嘩啦響,不像田芯那兩個銀元寶爽快。
于東家有句話沒說,更何況做大額生意的話,銀票兌換的這三兩五兩差價,怎么著也能算到成本里。
包括他去進原料也是,對方也會把兌換差價算進去。
這話就不能和買家許家兩位小兄弟說了,但要是足夠通透的話,看這兩人也應是明白,只是好奇怎么兌換而已。
當老師傅們看過繪制圖和尺寸,定下交貨日期,于東家又根據成本和收取低于別人的利潤攏出總賬后,他笑了,心想:起碼白慕是個人精,這不就是根據訂購數量,按照一百兩來的嘛。連找錢都不用找。
不,他必須給找點。
“來,兩位小兄弟,知道你們還要趕路回家告訴準信,就不多留你們了。這個就當作是老哥請你們食一餐粗茶淡飯,也本該陪同去酒樓,可是我午時還要等一位老主顧,必須拿著。”
“這多不好,不是正好一百兩?”怎么還給他們倒找一兩銀錢。
“別推辭,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兄弟倆想必還會來,我這就權當個賀喜,來個好兆頭。而且下回來,如若無事,咱兄弟幾人,無論是沖秀才公還是沖再次合作,必須喝幾杯。”
……
許家兄弟倆出了瓷窯坊還暈暈乎乎的。
太順利了,太拿他們當個人對待了。
曾在不久前,他們兄弟幾人為落腳躲雨,還要交十文住倉房。去買蒸餅,被許多人嫌棄地翻白眼,嫌他們臭。歲數大的老太太見到他們仨還害怕,怕他們是要飯的,又身高力大會搶頭巾子和筐里的餑餑。
扛著麻袋在暴雨中前行。
而如今,穿得……許家哥倆低頭各自瞅了瞅,還行,離近聞也沒太大味兒。三哥,你是啥時候把從劉靖棟那里借來的衣裳蹭上鍋盔油的?
許有倉一邊蘸吐沫,用大手抹了抹,這可咋整吧,回去拿啥還人家衣裳。一邊道:“其實那時家很難時,運氣也沒有糟透。你忘了?咱也遇到過好人。那位賣蒸餅讓咱舀些熱水的嬸子。”
“對,三哥,下趟送貨路過那里,不要忘了再買嬸子一些蒸餅。”
哥倆站在西門鎮的街上心想:
總之,無論是窮在鬧市無人問,還是富在深山有遠親,最好都不要忘了初心。
別人家忽悠兩句,眼下對他們許家人好,就飄了不知道咋回事,認不清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