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聽筒里只剩下忙音。
劉清明把手機放回桌上,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
那個沙啞的聲音,那句陰冷的警告,還在耳邊回響。
自食其果。
他走到窗邊,看著鄉政府院子里那棵老槐樹。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從二道河子村開始,就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暗中攪動風云。
他本以為,教師招聘這件事,對手只是市里那些想安插親信的官僚。
現在看來,事情遠比他想的要復雜。
這背后,藏著更深的東西。
對方的目的,絕不僅僅是幾個教師編制那么簡單。
他們是在試探,也是在警告。
劉清明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但隨即被更強烈的斗志所取代。
玩不起?
他偏要玩下去。
而且,要玩得讓所有人都看到。
……
考試的前一天,幾輛印著“清江省電視臺”標志的采訪車,浩浩蕩蕩地開進了云嶺鄉政府大院。
車門打開,一個穿著干練職業裝,剪著利落短發的女人走了下來。
正是蘇清璇。
鄉黨委書記趙元佐第一個迎了上去,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
“哎呀,蘇組長!歡迎歡迎!歡迎省臺的同志們來我們云嶺鄉指導工作!”
那天在工地的場景,趙元佐還歷歷在目。
一個電話就能讓省里大領導親自過問,更能直呼省委常委、宣傳部長向前進為“向叔叔”的女人,他哪里敢有半分怠慢。
鄉里的其他幾個委員也趕緊跟了上來,一口一個“蘇組長”,客氣得不行。
蘇清璇只是禮貌性地點點頭,她的視線越過人群,落在了后面站著的劉清明身上。
眾人看到這一幕,心里都跟明鏡似的。
看這架勢,人家就是來給劉鄉長撐場子的。
之前傳聞兩人在工地的帳篷里待了一夜,現在看來,關系果然不一般。
趙元佐心里五味雜陳。
他以為劉清明得罪市里,是因為人家背后還有這么硬的靠山,但省里的領導究竟隔了一層。
越是級別高,越不可能參與基層的斗爭。
但是。
省電視臺,這能量可比市里大多了。
“趙書記客氣了,我們只是來錄制一期關于解救被拐婦女兒童的節目。”蘇清璇的語氣很公式化。
她和劉清明交換了一個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然后便開始指揮攝制組卸載設備。
劉清明等到人群散去一些,才走到蘇清璇身邊。
“媳婦兒。”
“怎么回事。”蘇清璇咬著牙看著他,“電話里說得不清楚,現在告訴我。”
“小事情,別影響你心情。”劉清明說,“記得小勇嗎,他也很想蘇姐姐……”
“正要說這事呢。”蘇清璇打斷了他,“如果他同意,我想把他拍進去,我們省的節目能上星,或許會被他的家人看到也說不定。”
劉清明說:“這事你決定,我沒意見,小勇應該會同意。”
“嗯。”她頓了頓,繼續說:“我告訴過你,在來云嶺鄉之前,我們先去了清南市里。”
“收獲大嗎?”
“一難盡。”蘇清璇的表情嚴肅起來,“齊局很熱情,我看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尋親者。”
“很難受吧?”
“我不知道怎么說。”蘇清璇說,“他們只是聽到了一些傳聞,便不遠千里跑到清南市,絕大部分人都會失望。”
劉清明的心里動了一下。
蘇清璇看著遠方,似乎陷入了回憶。
“我采訪了一對來自西北的夫妻。他們的兒子,十五年前在清南火車站走丟了,當時才六歲。”
她的語速很慢,像是在講述一個沉重的故事。
“我們在一個很小的旅館里見到他們。房間里堆滿了尋人啟事,已經發黃變脆了。那位阿姨一說起兒子,眼淚就止不住地流。她說,她清楚記得兒子那天穿的衣服,藍色的上衣,上面有個小熊的圖案。”
“那位叔叔不怎么說話,就是不停地抽煙。他拿出一張全家福,照片都快被摩挲爛了。他指著照片上那個笑得很開心的小男孩,對我說,‘這是我娃,他很聰明的,肯定還記得我們’。”
蘇清璇的聲音有些哽咽。
“十五年了,他們每年都會來清南市待幾個月。白天出去發傳單,晚上就住在那個十塊錢一晚的小旅館里。騙子倒是遇到不少,可兒子,連個影子都沒有。”
“他們告訴我,最怕的不是沒錢,不是辛苦,是怕自已老了,死了,娃哪天回來了,就找不到家了。”
演播室里再感人的故事,也不及這親眼所見的萬分之一。
那種刻在骨子里的絕望和期盼,像一把刀子,剜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
蘇清璇看著劉清明:“我采訪了五戶家庭,每一家的故事都差不多。他們告訴我,他們只是無數尋親者中很小的一部分。還有更多的人,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用同樣的方式,堅持著。”
劉清明沉默了。
他能感受到蘇清璇話語里的重量。
“所以,”蘇清璇轉過頭,認真地看著他,“你在這里做的事情,很有意義。你堅持的程序正義,你為那些普通人爭取的公平,和這些家庭在尋找的,其實是同一種東西。”
那就是希望。
大庭廣眾之下,劉清明不會做什么,只是拍拍女友的手。
“是啊,我越來越覺得,基層工作,是多么地重要。”
蘇清璇轉了個話題:“這次教編考核,我也想拍一拍,這在咱們清江省可是不多見。”
劉清明點了點頭。“我會把這次考核,辦得漂漂亮亮。”
“我相信你。”蘇清璇說,“節目組會全程記錄。這不僅是云嶺鄉的考核,也是我們節目要呈現給全省觀眾看的一次‘試點’。”
劉清明懂了。
蘇清璇不止是來為他撐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