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
民眾?
在這一刻,都不如自家的三分地重要。
……
……
江東將軍府深處,夜漏將殘。
燭火因銅雀燈盞中燈油將盡而明滅不定,映得孫權的臉龐愈發陰晴難測。
他獨坐案前,面前帛書堆積如山。
在一旁服侍的奴仆早就被他屏退,唯有更漏單調的滴答聲相伴。
回廊之處,腳步聲傳來。
孫權停下筆,抬起頭。
『揚武將軍到了……』回廊上護衛稟報。
『有請!』孫權下意識就直接說道,但是很快又否認了,『不!待某親自出迎!』
孫權起身,走出了廳堂,『來人,點燈,上酒水!』
一邊吩咐著,孫權一邊往前走,很快走到了院門之處,看見了穿著一身戎裝的吳景。
吳景應召而來時,甲胄未卸,身上依舊帶著些塵土。
孫權立刻換上熱切神情,未等吳景行禮,便是立刻拉住,表示這不是在公堂,吳景無需多禮云云。又是親自執其手引至廳堂席前,請其入座。
案上早已備好溫酒。
酒氣氤氳中,孫權目光懇切。
『不知主公深夜相召……』吳景當然不會認為孫權是閑著無聊,找他來喝酒的,『還請主公吩咐就是。』
孫權先請了吳景一盞酒,然后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阿舅可知唇亡齒寒之喻?今江東看似平穩,然則兇險。外甥欲引劉玄德為用,然其虎狼之姿,未必肯從。甥欲請阿舅假以督糧之名,行于其側。若彼果循臣節,自當以禮相待;倘有異動……』
孫權目光一寒,聲音壓低,『……便毋須請命,即刻雷霆擊之。』
吳景說道:『既然如此,為何……用之?』
孫權長長嘆息一聲,『不用之,又當用誰?天下即將大亂,此乃千載之機也!若是錯過……待北面抵定……江東一隅,又能延續幾何?如今只有阿舅能助甥一臂之力,還懇請阿舅垂憐!』
吳景凜然,抱拳應道:『主公放心,某雖不才,亦知甥舅同體之理。劉氏若敢異動,某必為江東除患!』
孫權頷首,親自執壺為吳景斟酒,溫道:『有舅氏此,吾心甚安。』
吳景匆匆而來,為掩人耳目,也沒有多待,和孫權商議了一些聯絡方式,緊急手段之后,便是匆匆而走。
孫權知道劉備是虎狼,吳景就是準備用來拴住虎狼的鐐銬,可即便是如此,這頭虎狼,會真的乖乖按他的謀劃去撕咬江陵嗎?
片刻之后,護衛又來稟報,說是周泰到了。
『召!』
孫權發話道。
不多時,周泰昂然而進。
孫權不等他拜下便快步上前,露出親切笑容,輕拍著周泰的胳膊,『幼平身體可是痊愈了?』
周泰要說命大,也確實是命大,但是要說倒霉,也確實倒霉。
一年到頭,至少三分之一都在將養,然后傷患剛好一些,又會再次負傷……
周泰拍著自己的胸脯,表示自己已經是完全恢復了,『得蒙主公關懷,泰已痊愈!但有所令,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善,善!』孫權點頭說道,又請周泰坐下,給周泰布酒。
喝過一兩輪的酒水,孫權放下酒碗。
周泰也同時將酒碗放下。
『卿數番舍身護吾,傷痕皆是為某所受。此恩此情,權刻骨銘心,未嘗或忘。』孫權執起周泰粗糙的手,拍了兩下,感情充沛的說道,『然今外有強敵環伺,內則……人心難測。權之安危,江東之重,盡托于卿。宮中戍衛,無論親疏,皆需嚴加稽查,凡有可疑,寧枉勿縱!卿當為某之樊噲,守此宮門,勿令一奸窺伺。』
周泰頓時起身,拱手轟然應諾,『泰雖鄙陋,敢不以死效命!凡有犯禁者,必踏某尸身而過!』
孫權也是站起,又是親切的拍著周泰的肩膀,擺出一切盡在不中的模樣,讓周泰拿了令牌,前去上任。
望著周泰闊步而去的背影,孫權心中稍安,卻又泛起另一層憂慮――
忠誠如周泰,能防明槍,可能防暗箭?
那些潛藏在笑臉下的算計,那些宴席間的低語,又豈是單靠勇力所能察覺?
他揉著太陽穴坐回案前,發現銅雀燈的芯已是燒得焦黑,正在噼啪作響。
孫權順手拿起一旁的銀剪修剪,燈芯的火星濺上指尖,隱約有些刺痛。
這種微痛讓孫權的微薄酒意清醒了幾分……
是了,還有那些盤根錯節的江東士族……
『來人!』孫權吩咐道,『請子明將軍前來。』
呂蒙奉召疾步而來時,衣衫尚沾著夜露的氣息。
孫權刻意讓他在階下靜立片刻,自己則佯裝批閱文書。
余光中,孫權觀察著這位出身寒微卻野心勃勃的將領。
呂蒙站得筆直,雖然深夜相召,但是態度卻沒有半點的不耐。
孫權放下書卷,屏退左右,讓呂蒙近前,直視呂蒙雙眼。
『子明,可知江東諸族,于卿之擢升,腹誹者眾?彼等自矜門第,視寒素如草芥。若依彼輩之意,卿縱有孫吳之才,亦終老于行伍矣。』孫權稍頓,滿意地看到呂蒙眼中閃過不甘,繼而道,『今欲卿為總司城防,明為巡警,實察諸族往來動靜。彼等但有不軌,卿可直奏于某……此非獨為某所謀,亦為天下寒門才士所求也!』
呂蒙深深一揖:『蒙起自微賤,得遇明主,知遇之恩,沒齒難忘。主公所命,蒙萬死不辭!必使城狐社鼠,無所遁形!』
孫權撫掌而笑:『得子明,吾無憂矣。』
然而當呂蒙的身影消失在廊柱后,孫權嘴角的笑意便化為一抹凝重。
寒門。
寒門就不會和士族世家媾和么?
這是一頭渴望證明自己的餓狼。
而這頭狼,將來是否會反噬,猶未可知。
還要再找人盯著……
孫權思索著,一扭頭,卻看見東方已經是微明。
『來人!去請子敬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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