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僅僅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另一路順著錢塘江往下游尋找線索的人馬回報,在距離通盛碼頭十多里之外的下游,有人曾在案發后的清晨目擊了一艘沒有懸掛旗號的蒼山船駛離河岸,而且目擊者不止一人,均是早起勞作的當地農戶。這無疑也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如果是巡查江面的明軍水師所屬,那必定是要在桅桿上升起旗號,而這種有意隱藏身份的行為,出現的時機未免太巧合了一點。
蒼山船這種小型戰船在錢塘江至杭州灣沿岸的各處衛所都有部署,如果真是軍方有人參與作案,韓正山知道以自己的權限就很難再追查下去了,少不得要將案件移交給可以上查天下查地的錦衣衛衙門了。
韓正山連夜將辦案進展向王元匯報,并請示是否要主動移交案件,王元卻要求他先向沿江各駐軍軍營派出人手要求協查,弄清到底是哪個地方派出了這艘沒有懸掛旗號的帆船。
這對于府衙下屬的捕快們來說無疑是一個十分艱巨的任務,軍方會在這種事情上配合調查的可能性非常低,哪怕是有杭州府發出的公文和手令也很困難。
韓正山只能大著膽子提出要求:“大人,可否請都司衙門發出協查通報,這樣或許查辦起來會容易不少。”
王元嘆口氣道:“這個道理本官何嘗不知?只是此事明顯已經牽涉到本地駐軍,想讓都司衙門協助,就必須得告知全部案情,那從他們那邊走漏了消息又該怎么辦?只怕你還沒出杭州府,消息就已經傳出去了。還是先自己試試看,實在不行再嘗試別的辦法吧!”
韓正山見上司堅持,也只有無奈照辦了。想要以六扇門的名義去調查軍隊的巡邏出勤信息,從程序上來說的確是不合規矩,如果軍方不合作,韓正山真是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接下來的發展果然如他所料,被派往各處衛所的捕快全都被拒之門外。特別是那些已經知曉通盛碼頭縱火案一事的衛所,更是不肯與杭州府衙合作調查此事,直讓登門的衙役拿浙江都司的公文出來才可接受調查。直到兩天之后,在各處都碰了釘子的衙役陸續返回杭州,韓正山才不得不將信息再次反饋到王元那里。
對于這樣的狀況,王元當然是早有心理準備,他讓韓正山去查衛所駐軍,本來就沒打算能從這個路子有所收獲。畢竟出現在錢塘江上的神秘蒼山船并不是隸屬于這附近任何一處軍營,而是海漢人從南邊臺州某地弄來的,演完戲之后就帶著那些業已升天的水手們離開了杭州灣,就算把杭州附近翻個底朝天,也絕對找不到那條幽靈船了。
而這辦案因此被耽擱了兩天時間,不配合的是軍隊,追究責任可不在府衙這邊。而就在這短短幾天之中,通盛碼頭大火在杭州的傳聞已經由“失火”變成“縱火”,原本二十余人的傷亡也在傳聞中變成了官府為避免承擔責任,有意縮小了傷亡人數,實際傷亡多達百余人。關于行兇者身份和目的的猜測倒是越發清晰起來,調查中發現的所有證據都在指向明軍。
甚至有一些聽起來已經十分可靠的傳聞,稱去年在杭州城無端失蹤的浙江都司指揮僉事于平風的手下和家人,將這筆帳算在了海漢頭上,經過長期策劃之后,動用軍隊實施了這次的殺人縱火案。還有說動手的是其實是去年死于杭州灣海上的海寧衛指揮使馬越,此人與海外倭寇勾結已久,去年那次只是被海漢揭穿惡行,身份敗露之后詐死脫身,這次勾結了倭寇在杭州城外突襲海漢船隊,以報丟官大仇。還有稱同樣是去年年中失蹤的錦衣衛百戶廖訓才是此次縱火案的幕后黑手,為此還動用了錦衣衛南鎮撫司數十名好手,目的就是為了打擊海漢,阻止其借助貿易手段進入浙江。
這些傳聞全都是有板有眼,乍聽起來似乎也合情合理,與過去一年中浙江沿海所發生的數起事件暗暗相符,而傳聞中的行兇者也的確與海漢有宿怨,有十足動機去做下這種喪心病狂的舉動。
當然最關鍵的一點是,這些傳聞的主角統統都已經消失在公眾視野中很長時間,根本就不可能再站出來自證清白了。這一口口的黑鍋扣到頭上,他們連發聲自辯的機會都不會有。
俗話說造謠動動嘴,辟謠跑斷腿,短短幾天內杭州城內外謠四起,官府的公信力也隨之急劇下滑。而且市面上開始有傳聞稱三司衙門將會對曾與海漢有經濟往來的商家予以整治,導致商人們開始恐慌,一些原本還站在林德一邊的合作者也迅速與他劃清了界線。林德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傳聞會發酵到這樣的地步,應該也是舟山島上策劃此事的首長們所沒有預料到的狀況。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那么接下來的戲也該登場了。
在通盛碼頭一案發生后的第七日,林德再次高調前往杭州府衙舉告。這次看熱鬧的人比前次又多了不少,但愿意站出來挺他的人卻已經寥寥無幾了。而他所遞交的訴狀再一次毫不意外地被退了回來,衙門的答復是“此案已移交提刑按察司偵辦”,顯然是開始玩起踢皮球的游戲了。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