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他的調查,登州府自知府陳鐘盛以下,文官普遍都認為海漢船隊的到來是一件好事,原因有三。一是協助官府掃掉了毒害地方多年的匪幫萬家軍,拯救了日益惡化的地方治安;二是為轄區內的難民提供了救助,避免了福山縣發生民變的危險;三是重新開通了與浙江之間的海上通商航道,為重振地方經濟帶來了希望。
這些都是登州官府一直想做但又無力實施的事,海漢的出現實實在在地替官府解決了不少麻煩,而且這都是有據可查的事實,又有福山縣衙與奇山千戶所作保,真實性沒有什么好懷疑的。雖說海漢作為另一國擅自派人登陸大明領土并建立據點,這些行為似乎在外交程序上有些問題,但瑕不掩瑜,官府也必須承認海漢所作出的貢獻。最重要的是,海漢沒有表現出與官府對抗的敵意,截止目前所作的也都是讓人喜聞樂見的好事,這實在很難用“入侵”去定性他們的到來。
然而軍方的意見就有些不同了,從龔十七在登州所打聽到的消息來看,登州駐軍對海漢的出現是充滿了戒備心,而且持有這種態度的并非個別高級軍官,外地進駐登州的軍官在公開場合的論調幾乎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認為海漢的出現對登州安全造成了極大威脅。能夠以武力打擊地方土匪武裝的海漢軍隊,自然也能將其矛頭指向大明的城池和領地,遠道而來的海漢軍與占山為王的本地匪幫武裝,在本質上沒有根本的區別。
至于救助福山縣民眾這件事,軍方認為這僅僅只是初期收買人心的手段,等海漢在福山縣扎穩腳跟,這樣的舉措大概就不會長期持續下去了。畢竟救助難民這種事在官府看來,完全是屬于吃力不討好的行為,海漢人又不是神經病,干嘛要長期做這樣的賠本買賣。
而開通海上通商航道這種說法,在軍方看來更是海漢欲蓋彌彰之舉。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消息,據說海漢在南方便是以走私生意發家,他們所稱的海上貿易,其實就是大明明令禁止的海上走私了。海漢把走私生意做進山東,可并不是為了幫助地方官府重振經濟,完全是為他們自己謀取私利罷了。他們所帶來的軍隊便是這種意圖最好的證明,有哪路海商是帶著軍隊出來做生意的?這分明就是準備好了談不攏就打,用暴力來解決問題。
軍方認為海漢的到來對地方治安局面非但起不到拯救作用,反而會讓形勢變得更為嚴峻。從目前所知的信息來看,海漢與萬家軍的交手幾乎是一邊倒地結束了戰斗,實力遠遠超過對手,而登州駐軍連控制萬家軍都很吃力,又如何能應付海漢這個實力更強的攪局者?最穩妥的辦法,莫過于趁著海漢人初來乍到立足未穩,立刻組織一波討伐,將他們逐出山東海岸。
然而打仗是要花錢的,軍方雖然想動手,但如果得不到地方上的財政和物資支持,也很難實施大規模的作戰行動。所以近日登州府的文武官員正為了此事爭論得不可開交,而且消息已經從官府內部通過各種渠道流傳出來,以至于城內民眾也都對此議論紛紛。龔十七只需將聽到的各種消息進行鑒別篩選歸類,就能大致推斷出登州官場上目前存在的意見分歧了。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兩位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等到龔十七說完之后,郝萬清便向王錢二人征詢看法。
“明軍當中對我們有敵意的人物,有沒有什么更具體的情報?或許我們可以由此找到更深層的原因。”王湯姆首先提出問題。他并不認為登州駐軍對海漢的敵意是沒來由的,特別是在海漢已經向福山縣官府和駐軍表現出了足夠的善意之后,登州明軍仍然認為海漢的到來不懷好意,王湯姆認為這可能是有人從中作祟的結果。
龔十七應道:“原登州衛的編制在前兩年的戰事中折損嚴重,目前登州駐軍中有大部分都是明廷從山東各地調來的部隊,所以這些人物的根底,短時間內也很難盤查清楚。”
錢天敦提出的問題更實際一些:“登州城附近目前有多少明軍駐扎?”
龔十七道:“根據卑職的統計,駐軍規模應當在五到六千人,其中水師還處于重建之中,編制不過七八百人。卑職以為,因為其所屬部隊太過繁雜,想要整合到一起執行作戰任務,大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卑職在當地聽說光是參將一級的軍官,在登州城中就有七八人之多。真打起仗來這些人誰聽誰指揮,倒也是個麻煩事。”
錢天敦點點頭道:“說到這個,沈志祥也提過,登州城派到奇山千戶所駐扎的上官野,也是一名參將,看樣子當地的高級軍官的確是超編嚴重。”
王湯姆笑道:“麾下就幾百人的參將,低配啊!不足為慮!”
錢天敦和郝萬清都是會意地笑了起來,龔十七不懂什么叫“低配”,但他也能看出幾位首長對于目前的形勢并不緊張,想來應該也是有了主意了。
玩笑歸玩笑,登州城駐扎著幾千對海漢懷有敵意的明軍,就算不開戰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威脅。要嘛想辦法化解對方的敵意,要嘛就得通過更激進的手段徹底解決這個威脅,軍方終究要拿出一個應對方案才行。
錢天敦道:“目前搜集到的情報還很有限,也判斷不到對方到底是出于什么樣的考慮才跟我們作對。我們現在也只能先采取預防手段,多派些人馬出去,加強對登州城方向的水陸監控。”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