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山一邊琢磨著心事,一邊有一句無一句地聽著顏楚杰在臺上念嘉獎令。與他不同的是,圍觀人群中卻是有很多人重新動了參軍的心思,因為相比于普通的做工,參軍之后無論是在個人勞動積分的累積速度,還是收入水準,都會有一個比較明顯的提升。而現在看到相關部門對民團士兵的身后事處理,基本上就算是解開了持觀望態度這部分人心中的后顧之憂,掃清了他們選擇參軍當兵這條路的最后一個心理障礙。
在發布完嘉獎令之后,便是隆重的祭祀儀式。除了慣常會使用的各種香燭、牲畜等祭品之外,駐崖辦甚至專門從崖州送來了作法事的班子,而且是佛道兩門都有,分站祭壇兩邊各自念念有詞,也算是一大奇景了。不過因為執委會一向都秉承著在控制區內弱化宗教影響力的執政方針,宗教人士的出場并沒有持續很久,各自念完幾段經文之后便被帶下去了。
在祭祀儀式結束之后,戰死人員的棺木便被抬上等在碼頭的船只,運往東岸的陵園進行安葬。這時候顏楚杰再一次走到臺上,原本準備散場的民眾見狀又停了下來,等著看還有什么名堂。
“我在這里有一個重大宣布。”顏楚杰沉聲對著麥克風說道,確保聲音能夠清晰地傳到在場的每個人耳中:“有鑒于本地海運事業的蓬勃發展,執委會認為本地已經急需要有一支維持海上正常秩序的力量存在。為了保障到勝利港進行貿易的客商們的人身安全,為了確保附近海域的航路暢通,現執委會決定……”
臺下的人群都是屏息凝神,靜靜等著顏楚杰宣布執委會的新決定。
“……由軍警部負責出面組織,成立一支海上安全部隊。這支部隊將隸屬于海漢民團的編制之下,主要駐守范圍是以勝利港為中心的瓊州南部海域。”顏楚杰頓了頓,看了看臺下的民眾才接著說道:“即日起,軍警部開始面向本地民眾招收海上安全部隊的服役人員,具體待遇和要求,請各位父老鄉親關注明天開始在各處招貼的公告內容。”
顏楚杰說完下臺之后,臺下人群中才轟然響應,議論紛紛。就算是最不敏感的人也能意識到,海漢執委會這是打算將民團的控制力延伸到海上,準備從勝利港往外面擴展了。
在此之前,海漢執委會早已經就是勝利港地區的實際掌控者,但由于執委會有意識地將控制范圍集中于勝利港這一小片地方,因此不管是本地民眾還是臨近勝利港的崖州、陵水等地區,對于勝利港的存在都并沒有什么異樣感,反倒是因為這里的逐漸繁榮,吸引了不少民眾主動來此定居。即便是本地的首批歸化民,在他們的記憶中也好像是第一次聽到執委會的高官明確提出要通過軍事手段控制勝利港附近的海域――說是海域,其實自然也包括了臨近海岸的區域在內。
這種擴張,是否會跟附近的官府起沖突?絕大多數民眾對此都沒有確信的答案。雖然本地也有巡檢司和水師駐扎,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這些人都是靠執委會在養著的,自然不會跟執委會做對。但要是執委會執意將勢力范圍向外擴張,那其他地方吃公飯的大明衙門會認同這種做法嗎?還是說他們會跟本地這些公人一樣,選擇了臣服在執委會的管理之下?
在場旁聽的人群中,最感到惶恐不安的并非本地民眾,也不是外來的客商,而是仍在勝利港逗留的羅升東。本來海漢的遠征船隊歸來,羅升東的代班任務就已經完成,可以交差離開了。但按照雙方事前的約定,羅升東可以從勝利港得到一塊地皮,作為此次代班的回報。于是這幾天他就留在了勝利港,準備選一塊地勢較好的地方,看看是蓋私宅還是開商棧。
今天早上得知海漢人要開公祭大會,羅升東還特地過來看熱鬧,想了解一下海漢人對戰后撫恤的具體措施。聽了之后羅升東發現海漢人的措施果然秉承了他們一貫不走尋常路的風格,從古至今,軍功大多都是以戰斗中割敵首級來計算,這戰死之人也能記功,而且獎勵還如此豐厚,倒是比較新鮮。
如果僅僅是聽個新鮮也就罷了,沒想到顏楚杰在最后還爆出這么大一個料。什么組建海上安全部隊,說得好聽,其實不就是組建水師了?
雖然一直以來羅升東都很清楚崖州水師的力量遠在海漢人之下,但官方畢竟是官方,你海漢人再強那也只是民團、海商的性質,很多地方還是玩不轉的。比如北邊的儋州、瓊州府城,海漢人就極少派出軍方人員涉足當地區域,甚至一部分貨運任務都是交給了羅升東麾下的戰船在做,其中的緣故,羅升東也再清楚不過,不就是看中了崖州水師的官方身份嗎?
但顏楚杰宣布了這個消息之后,羅升東卻感到了一種沉重的危機感,這是在他離開勞改營之后從未有過的感覺。顏楚杰把話已經說得很明白,這支海上安全部隊的使命就是維護勝利港附近海域的海上秩序和安全,說白了就是要取而代之,把崖州水寨的事情搶過來自己做了!
雖然從去年上半年那次令羅升東銘記終生的沖突之后,崖州的水師就再沒有參加過任何形式的戰斗,但這并不意味著崖州水師就不是一支戰斗部隊了。從大明兵部的編制來說,整個瓊州島南岸,如果不算那些戰五渣的衛所兵,只說真正意義上的正規部隊,也就只有崖州水師而已――盡管這支水師目前的九成出巡時間都是在替海漢人運送貨物或是執行各種亂七八糟的任務。
羅升東雖然愛財,但他倒也沒有完全忘記自己的軍人身份,如果海漢人的計劃開始實施,不出意外崖州水寨在年內就會徹徹底底地淪為擺設,或是逐步變成了隸屬于海漢海運部名下的一支比較特殊的運輸船隊。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讓羅升東覺得難以接受,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甚至覺得自己遭受到了羞辱――這么大的事情,海漢這邊竟然沒有人提前跟自己通個氣!如果自己這時候沒在勝利港,那搞不好要等到塵埃落定之后才得到這個消息,屆時在海上遭遇海漢水師,那場面將是何等的難堪!
羅升東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臉色也陰沉了下來。與他一起來看熱鬧的魏平也注意到了他的情緒變化,對他勸解道:“羅千總,不要沖動啊!海漢人既然敢把這事當眾宣布出來,照他們往常做事的風格來看,恐怕早就計劃周詳了。你要是冒冒失失去找執委會鬧事,搞不好會適得其反。”
羅升東黑著臉道:“海漢人自己搞水師,那今后讓我崖州水師如何自處?我羅升東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豈可受此羞辱?”
魏平聽得心里暗自冷笑,就你這節操還敢自賣自夸?海漢人要是哪天想起來發兵打崖州,你羅升東恐怕就是第一個搶著上前牽馬墜蹬的家伙。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