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兩側,穆洪山、秦紅玉、王西、孫應等第三麾核心將領濟濟一堂,人人臉上帶著振奮的紅光,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熱切期盼。
“哈哈哈哈!”穆洪山仰頭,將一碗烈酒鯨吞入腹,酒液順著虬結的胡須流淌,他用力拍打著覆蓋著堅實腿甲的大腿,發出沉悶的“砰砰”聲,聲若洪鐘,“痛快!真痛快經此一役,誰還敢小瞧咱們黑沙城第三麾的旗號!麾主英明!”
“穆將軍說得對!”一位都統也興奮地接口,聲音洪亮,但隨即神色微微一黯,嘆了口氣,聲音低沉了幾分,“可惜了…可惜了孫弓那小子…還有王麻子、趙鐵頭他們一幫老兄弟…唉,要是他們也能活下來,親眼看到咱們今日的威風,看到麾主大人這蓋世的功勛,那該有多好…”
提起那些埋骨沙場的袍澤,帳內喧騰熱烈的氣氛微微一滯,如同火焰被潑了一瓢冷水,瞬間沉凝了幾分,彌漫開淡淡的哀傷。
“孫弓兄弟沒有白死!王麻子、趙鐵頭,還有所有戰死的袍澤,他們的血都沒有白流!”另一位都統猛地將手中酒杯重重撞在面前的矮幾上,酒水四濺。
他虎目圓睜,閃爍著淚光與堅毅,聲音斬釘截鐵,“我們贏了!贏得徹徹底底!麾主大人更是臨陣突破,成就大羅金仙之位,親手斬殺了敵酋蒼天!此等曠世大勝,足以告慰所有在此役中英勇獻身的弟兄們在天英靈!他們的功績,永刻青史。”
“敬麾主大人!告慰英靈!”帳內諸將齊聲應和,舉杯相邀,聲音匯聚成一股肅穆而激昂的力量,將剛才那一絲傷感沖散,重新點燃了勝利的豪情。
蕭羽嘴角噙著一絲淡然而沉穩的笑意,亦舉杯示意:“此役功成,非我一人之力。全賴諸君用命,將士同心,同生共死,方有今日之勝。”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帳中每一張激動而忠誠的面孔,聲音清晰有力,“白寒境主的嘉獎與擢升諭令業已下達。諸位在此役中之功勛,皆已詳細呈報,記錄在案。只待戰后,論功行賞,絕無遺漏。”
他頓了頓,繼續道:“五日后,我需親赴東陵仙域核心,接任第七巡查使一職。按例,可點選三百人同往,到時,各位與我同去。”
“諾!”眾人應諾。
就在這時。
“報——!”
帥帳那厚重的、繪有黑沙城徽記的玄色簾幕,被一只帶著血跡和泥土的手猛地從外面掀開!
一名風塵仆仆、滿臉汗水甚至混合著泥漿的普通傳令兵,如同被颶風卷進來一般,踉蹌著沖入帳內,“噗通”一聲單膝跪倒在地,胸膛劇烈起伏,喘息如牛。他臉上混雜著長途奔波的疲憊和一種難以喻的驚疑,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尖厲地劃破了帳內的歡騰:
“稟…稟麾主!營門外…喬飛宇、卓不群等人求見!”
剛才還熱火朝天、充斥著興奮討論聲的帥帳,瞬間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時間被一只無形的大手驟然按下了暫停鍵。
“啪嗒!”
穆洪山手中那只尚帶著余溫的酒碗,毫無征兆地從他蒲扇般的大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堅硬的地面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酒液四濺,沾濕了他的戰靴和褲腳。
某位都統臉上那豪邁的笑容瞬間僵住,如同風干的泥塑,隨即被一種鐵青中透著猙獰的狂怒之色取代,額角太陽穴處的青筋如同蚯蚓般“突突”地猛烈跳動:“誰?你說誰來了?!”
“喬!飛!宇!”秦紅玉幾乎是從牙縫里一字一頓地擠出了這個名字,她那雙原本在慶功時也顧盼生輝的美眸,此刻已燃起了熊熊怒火,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還有卓不群、柳夢、羅飛…那幾個臨陣脫逃、背棄同袍的軟骨頭?他們…他們竟然還有臉回來?”
“狗娘養的畜生!”之前說話的都統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豁然起身,巨大的力量將身前的矮幾一腳踹翻!
矮幾上的杯盤碗盞“嘩啦”一聲碎裂一地,湯水酒液橫流。
他雙目赤紅,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指向營門方向的粗壯手指因憤怒而劇烈顫抖,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傳令兵臉上,“仗打完了!咱們兄弟拿命、拿血拼死拼活把異族崽子殺退了,尸山血海趟過來了!他們倒好,會挑時候啊!聞著勝利的腥味就腆著臉滾回來了?想他娘的摘桃子?撈功勞?呸!做他娘的春秋大夢!讓他們滾!馬上滾!”
“對!趕出去!”孫應和其他將領也如同被觸動了逆鱗,齊刷刷拍案而起,壓抑了許久的憤怒如同被點燃了引信的炸藥,在帥帳內轟然炸開。“讓他們滾!有多遠滾多遠!我們第三麾的營門,沾滿英烈鮮血的地方,不歡迎這種貪生怕死、背信棄義的無膽鼠輩!”
“就是!大戰之時縮在后面當烏龜,連個屁都不敢放!現在勝利了,腆著臉回來賠笑?老子手中的刀都想劈開他們的腦袋,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齷齪東西!”
群情激憤!
帥帳內瞬間充斥著粗重的喘息、壓抑不住的怒罵和濃烈得幾乎化為實質的殺伐之氣。
將領們怒發沖冠,甲胄碰撞發出“鏘鏘”的殺伐之音,仿佛下一刻就要沖出去將營門外的人撕碎。
原本莊重的帥帳,此刻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口。
端坐主位的蕭羽,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隨即緩緩抬起右手,虛按向下。
一股沉穩如山岳、浩瀚如星海的大羅威壓無聲無息地擴散開來,并非刻意壓制,卻如同定海神針,瞬間將帳內鼎沸的怒罵與狂暴的殺氣壓了下去,歸于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默。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那跪在地上、被帳內恐怖氣氛嚇得滿頭冷汗、瑟瑟發抖的傳令兵身上,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波瀾,卻蘊含著一種令人靈魂都感到壓迫的力量:“他們……可曾明來意?”
傳令兵身體猛地一抖,頭垂得更低,幾乎要埋到胸口:“回…回稟麾主…他們說…說是…是來…來賠罪的…”
最后三個字,他說得異常艱難。
“賠罪?!”一位都統眼珠子瞪得幾乎要凸出來,仿佛聽到了比天塌下來更荒謬的笑話,發出一聲短促而充滿極致嘲諷的嗤笑,哪怕是如他那般沉穩漢子,此刻也被氣到了。
“哈!黃鼠狼給雞拜年——假慈悲!這幫心高氣傲、眼珠子恨不得長到頭頂的‘貴公子’‘嬌小姐’,會屈尊降貴來給我們這些‘粗鄙軍漢’賠罪?母豬都能上樹了!麾主,萬萬不可輕信!這必是不安好心!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定是見大人高升,想來攀附,或是嗅到什么風聲,跑來避禍!”
他急聲勸阻,唯恐蕭羽心軟。
蕭羽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一絲冰冷的寒芒倏然閃過,快得讓人難以捕捉。
顯然,他對這所謂的“賠罪”之說,連半分相信的念頭都欠奉。
他袍袖微動,正欲揮手,讓這惶恐的傳令兵出去將那群人直接打發走——
“等…等等!麾主!”那傳令兵此刻才猛地想起最關鍵、也是最恐怖的信息,急促地補充道,“稟…稟麾主!不止…不止他們幾個!他們身邊…還…還跟著六位…六位仙帝大人!那六位仙帝大人…氣息…氣息恐怖無邊…手中…手中都持著…持著界主法旨啊!”
轟!!!
如同九天之上最寒冷的玄冰剎那墜入滾燙的油鍋!
帥帳內所有狂暴的憤怒、激烈的罵聲、乃至沉重的喘息,都在這一瞬間被徹底凍結!
時間仿佛凝固了。
穆洪山臉色凝重起來,其他幾位義憤填膺的都統寫滿怒容的臉龐徹底僵住,眼神凝固在一種難以置信的驚駭之中。
秦紅玉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指尖卻冰涼一片,沒有一絲血色。
六位…仙帝!
六道…界主法旨!
這兩個信息組合在一起,如同兩座無形的太古神山,驟然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那巨大的、無形的、足以碾碎星空的壓力轟然降臨,取代了所有的憤怒,讓眾人感覺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緊,空氣變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艱難無比。
剛剛還喧囂沸騰的帥帳,此刻落針可聞,只剩下壓抑到極致的心跳聲。
這陣容!這來勢!
即便是心如磐石、意志如鐵的蕭羽,心頭亦是猛地一沉。
先前那點因大勝和升遷帶來的些許輕松感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與警惕。
隨即他緩緩站起身,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柄即將出鞘、鋒芒畢露的絕世神劍,眼神銳利如電,帶著洞穿虛妄的力量,掃過帳中瞬間變得無比肅然、凝重乃至帶著一絲惶恐的諸將。
“更衣,隨我出迎。”聲音不高,平靜依舊,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掌控全局的力量,如同一道驚雷,瞬間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沉默。
穆洪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第一個響應,聲音帶著鐵血軍人的鏗鏘:“末將領命!”
秦紅玉、王西、孫應等人也迅速收斂起所有的怒容與情緒,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儀容,換上最為莊重肅穆的甲胄。
沉重的帥帳簾幕被再次用力掀開。
蕭羽當先一步,沉穩有力地跨出帥帳,步伐沒有絲毫猶豫或遲滯,仿佛外面等待并非六位仙帝,而是尋常訪客。
穆洪山、秦紅玉、王西、孫應等核心將領按刀緊隨其后,玄鐵甲也隨著他們的步伐碰撞,發出整齊而肅殺的“鏗鏘”之聲,如同戰鼓的余韻。
一行人步履既沉穩又迅疾,徑直走向轅門方向。
營地轅門高大巍峨,由千年玄鐵木混合著防符文鑄就,厚重的門板此刻緊緊閉合著,如同沉默的巨獸,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看守轅門的精銳親兵,個個都是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悍卒,此刻卻人人神色凝重異常,手緊緊按著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身軀微微繃緊。
顯然,轅門之外傳來的那幾股若有若無、卻足以令天地靈氣凝滯、空間都微微扭曲的恐怖威壓,已讓他們感到了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令人窒息的滯澀感。
“開門。”蕭羽在緊閉的轅門前站定,聲音依舊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尋常小事。
“喏!”守門校尉嘶啞著應命,與手下士兵一起,用盡全身力氣推動那沉重的門栓。
“吱嘎——嘎嘎嘎——”
刺耳沉重的摩擦聲響起,緊閉的轅門被緩緩向內拉開一道縫隙,隨即豁然洞開!
外界比營內明亮些許的天光瞬間涌入,但比天光更令人心悸、幾乎要刺瞎雙眼的,是轅門外那六道靜靜矗立的身影!
他們沒有刻意散發威勢,沒有光芒萬丈,只是隨意地站在那里,身形甚至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融入了這片天地,成為了空間本身的一部分。
然而,仙帝!
那是生命本質徹底超越了凡俗想象、真正站在仙界巔峰的存在!
六人的身形或許并不如何高大巍峨,卻仿佛無形中撐開了眼前的整片虛空,自成一方世界。
那無形的、浩瀚如無盡星海般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潮水,沉靜而沛然莫御地彌漫開來,瞬間充斥了轅門內外的每一寸空間!
轅門內,所有看到這六道身影的第三麾將士,都感覺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
呼吸驟然變得無比困難,血液似乎都在這恐怖的威壓下停止了流動!
空氣徹底凝固,連一絲風都已消失,天地間只剩下那令人窒息的沉寂和沉重如山的帝威。
站在六位仙帝身前稍后位置的,正是那幾張讓蕭羽和第三麾將士無比熟悉、此刻卻又顯得無比刺眼、復雜的面孔——喬飛宇、卓不群、柳夢、羅飛…
喬飛宇和羅飛等人的臉上擠出一個混雜著尷尬、窘迫之色。
卓不群和柳夢二人,神色則更加復雜難明。
他們臉上同樣帶著揮之不去的尷尬與深深的愧色,尤其是當他們的目光掃過蕭羽身上那尚未完全褪盡血煞之氣的戰袍,掃過他身后那些經歷了慘烈搏殺、甲胄上遍布刀痕箭孔、血污浸染都來不及完全擦拭的將領如王西、孫應時,這份愧疚之色更是濃得化不開。
六位仙帝,面容皆在神光或法則籠罩下模糊不清,唯有一雙雙漠然的目光穿透虛空,落在了轅門正中那位年輕得過分的“烈陽軍第三麾麾主”身上。
他們手中,六道散發著不同氣息、卻同樣沉重到足以壓垮一方星河的界主法旨,正流淌著令人靈魂戰栗的帝紋光芒,無聲地宣告著其背后所代表的、真正主宰這浩瀚仙界的無上意志。
蕭羽的目光,越過了面色各異的喬飛宇等人,平靜地迎向那六道如同實質般的仙帝目光。
大營內外,死寂無聲,唯有那六道流轉著無上帝威的法旨,在無聲中散發著令人窒息的磅礴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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