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他不知道。
那茶水里,被她混進了一味從后院馬夫那里,用她最后幾塊碎銀子換來的藥。
那馬夫說,這是給烈馬用的,能讓它們斷了根,從此再不能生養。
用在人身上,效果也是一樣。
父親,這輩子,你除了我和哥哥,不會再有別的孩子了。
宋家的所有一切,都只能是我們兄妹的。
這是你欠我們的。
第二天,兩輛馬車,從宋府的側門駛出,朝著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分道揚鑣。
父親帶著盧姨娘,去了遙遠的賀州。
兄長仍在白鹿書院求學。
而母親,則帶著她,回了登州的外祖家。
那個曾經歡聲笑語的家,四分五裂。
回到登州的日子,并不好過。
母親典當了自己所有的嫁妝,悉心教養著她。
她愛她。
宋積云知道。
母親會為她梳最漂亮的發髻。
會在深夜里,借著微弱的燭火,為她縫制春衫。
但這份愛,沉重得讓她喘不過氣。
母親對她,嚴苛到了極致。
琴棋書畫,針黹女紅,她被要求樣樣精通。
稍有懈怠,迎來的便是母親失望的眼神和嚴厲的斥責。
“阿云,你要記住。”
“女子在世,容貌家世皆是虛妄,唯有自身的才學和手段,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你不能輸,你是我的女兒,不能輸給任何人!”
“尤其是不能輸給那個賤人的孩子,你聽明白了嗎?”
即便,母親并不知父親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孩子。
宋積云就在這樣復雜而壓抑的愛里,一點點長大。
直到她十四歲那年。
京中傳來喜報。
兄長宋積安,高中一甲第三名探花郎,授職翰林院修撰。
母親得到消息的那天,抱著兄長的信,哭了整整一夜。
那是宋積云這些年來,第一次看見她哭。
“可以回去了,我們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去了!”
母親帶著她,重返京城。
時隔九年,他們終于又回到了這個曾經讓他們受盡屈辱的地方。
兄長少年得志,前途無量。
父親盡忠職守,兢兢業業,也終于調回了京城,官復原職。
一家人,看似終于團聚了。
可宋積云知道,有些東西,早就回不去了。
父親,也老了。
鬢邊已經有了白發。
這么多年,他身邊再沒有添過一兒半女。
盧姨娘的肚子,也始終沒有動靜。
父親為此請遍了名醫,只說是盧姨娘當年小產傷了身子。
沒有人知道真相。
父親對他們兄妹,心中有愧,極盡補償。
對母親,也多了幾分忍讓。
可母親心中的恨,卻從未消減分毫。
這些年,父親身邊又陸陸續續納了兩房年輕貌美的姨娘。
母親對她們,尚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唯獨對盧姨娘。
那恨意,像是刻進了骨子里,每見一次,便要發作一次。
只是,如今的盧姨娘,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伏低做小,任人拿捏的女人了。
她不再像從前那樣驚慌失措地跪下。
她只是微微屈了屈膝,嘴角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姐姐多年不見,火氣還是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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