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那面繡著“孟”字的玄色將旗,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緊接著,便是黑壓壓一片,鐵甲錚錚的隊伍。
為首的,老態龍鐘的孟余山,他的身后跟著周從顯。
鎧甲上,還殘留著刀劍的劃痕。
小半年的風霜與戰火,讓他褪去了最后一絲屬于京城貴公子的清雋,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氣勢逼人。
他緩緩入城,目不斜視。
然而,當他的隊伍行至街角時,他的目光,卻像是被什么牽引著一般,下意識地,朝著那座茶樓望去。
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隔著半條長街的距離。
他的視線,精準地,與那扇半開的窗戶里,那道魂牽夢繞的身影,在半空中交匯。
四目相對。
周從顯的嘴角,緩緩地,勾起一個笑容。
那笑容,驅散了他滿身的煞氣與疲憊。
心照不宣。
孟時嵐也笑了。
鎮國公府內,燈火通明。
府里的下人們,走路都帶著風,眉梢眼角盡是藏不住的喜氣。
孟時嵐沒有歇下。
她親自守在小廚房里,看著砂鍋里的醒酒湯,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
湯里加了上好的蜜,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清甜溫潤的香氣。
院外傳來一陣沉穩而略顯凌亂的腳步聲。
孟時嵐精神一振,連忙迎了出去。
“外祖父。”
月光下,孟余山脫去了那身沉重的鎧甲,換上了一襲家常的青色錦袍。
他身形依已經沒有初見的挺拔,滿頭的銀發,在清冷的月色下,顯得愈發刺眼。
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刻著無法用語形容的疲憊,眼神里也帶著幾分酒后的混沌。
“回來了。”
孟余身見到廊下提燈而立的外孫女,那緊繃了一路的臉部線條,才終于柔和了下來。
“嗯,回來了。”
孟時嵐上前,自然而然地攙住了他的手臂。
“我給您備了醒酒湯,喝一碗再睡吧,不然明日該頭疼了。”
她輕聲說道,扶著他一路走進內堂。
孟余山沒有拒絕,順著她的力道,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他端起碗,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一口一口地喝著。
溫熱的湯水順著喉嚨滑下,驅散了酒意。
孟時嵐就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他。
關于童年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
她依稀記得,似乎曾有一個很高大的身影,將小小的她舉過頭頂,用扎人的胡須,逗得她咯咯直笑。
可后來,她與兄長流落在外,顛沛流離。
一場大病,孩童時的記憶沖刷得一干二凈。
直到去年,她被認回鎮國公府。
他和外祖父,仿佛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紗。
直到這一次。
當京中謠四起,當鎮國公府被千夫所指。
當他遠在千里之外的玉門,生死未卜。
她日日夜夜地懸著一顆心,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她怕,怕他回不來。
怕她好不容易才尋回的家,再一次,分崩離析。
直到此刻。
看著這個滿身疲憊,卻安然無恙地坐在自己面前的老人,孟時嵐那顆高懸了數月的心,才終于,沉甸甸地落回了實處。
“外祖父。”
她輕輕地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哽咽。
“這次回來,便……不出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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