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變得深邃,仿佛在看周從顯,又仿佛在看幾十年前,那個同樣年輕氣盛的自己。
“七殿下這個法子,有三分道理。”
“但為將者,凡事,都須得仔細掂量那剩下的七分。”
周從顯的眉頭,不自覺地擰了起來。
孟余山抬起手,枯瘦的手指,點在了地圖上一個險峻的所在。
“這招雖然兇猛,但縱觀整個玉門外,唯一能讓敵軍聚集,方便我們設伏的地方,只有這里。”
“鷹嘴崖。”
那是一處天然的隘口,兩山夾一谷,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也正是上一次,木塔吃虧的地方。
孟余山的手指,在那個地名上重重地敲了敲。
“木塔不傻,上次已經讓他在這里吃了一回虧。”
“如今,你再想用同樣的法子,把他引到同一個地方……”
孟余山搖了搖頭,語氣里帶著一絲嘲弄。
“你當他木塔,是草原上那些沒腦子的黃羊嗎?”
“恐怕,他會比狐貍還要警惕,寧可繞上百里遠路,也絕不會再踏入鷹嘴崖半步。”
周從顯的心,沉了下去。
確實,誘敵深入,首先,得敵人肯“深入”才行。
孟余山放下水囊,聲音又冷了幾分。
“況且,黑藥無眼。”
“一旦引燃,地動山搖,玉石俱焚。”
“你如何保證,那沖天的烈焰,不會誤傷到我們自己的弟兄?”
“你又如何保證,那埋下的引線,不會被敵人的探子提前發現,反過來,變成要了我們自己性命的催命符?”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周從顯的心上。
他抿緊了雙唇。
在京城時,他聽到的戰爭,是奏折上冰冷的數字,是說書人嘴里的英烈傳奇。
可到了這玉門,他才真正知道,戰爭是什么。
是在滴水成冰的夜里,和弟兄擠在一起,啃著凍得能硌掉牙的干餅。
是親眼看著一個前一刻還在與你插科打諢的漢子,下一刻,就被敵人的彎刀,割斷了喉嚨,溫熱的血,濺了你滿臉。
是在沖鋒的號角聲中,將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殺了眼前的敵人,活下去。
在這里的三個多月,他雖然頂著孟公的身份,卻和最將士們同進同出。
他見識到了戰爭最真實,也最殘酷的一面。
將領的一個命令,哪怕只是一個微小的偏差,就可能要了數千,乃至上萬人的性命。
那不是數字。
那是一個個鮮活的,會哭會笑,家中還有父母妻兒在等待的生命。
七殿下的這個法子,聽上去很猛。
一炸一大片,何其快哉。
可細想之下,卻也極易破解。
玉門外的地勢,大多開闊平坦,一望無際。
埋伏,是死的。
人,卻是活的。
一旦被敵人識破,繞道而行,那耗費巨大人力物力埋下的黑藥,就成了一個笑話。
固定的火藥,能造成的傷害,終究是有限的。
周從顯的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那簇剛剛燃起的火苗,似乎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他看向孟余山,眼神里帶著一絲不甘。
“孟公,難道……此局當真就無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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