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寧:“……”
她一時無話可說。
任何事,非要走完了全程回頭看,才能判斷對錯,現在哪里知道好壞?
而很妙的是,回頭看時,對錯其實已經毫無意義了。
也就是說,任何事根本沒有對錯之說,它只是注定結果路上的一個開端,怎么選都會走向那個終點。
駱寧便釋然了:“愿太子不負眾望。”
蕭懷灃還要給太子選太傅,文武皆有。
文是辰王、武是駱寧的弟弟駱宥;另有崔正卿,擔任太子少師。
三個人,只駱宥恭恭敬敬磕頭謝了恩。
辰王接到圣旨的時候,來了趟御書房,說了句很公道的擔憂:“我能否活到太子及冠?”
蕭懷灃告訴他:“三哥哪怕半道去了,也有人接替你。倒也不必操心。”
辰王:“……死也要死在教太子的路上,是么?”
他又說蕭懷灃手下能臣無數,都可以教太子,何必非要辰王?
蕭懷灃便說:“三哥性格沉穩、心地純善。朕盼太子做個仁君,守得住這江山、勤奮愛民。”
辰王推脫不了。
崔正卿也進宮,問他這個少師要教太子什么,吃喝玩樂?
蕭懷灃直不諱:“給你占個地兒,將來讓太子有借口封你為國公,答應了你的。”
崔正卿這才高興起來。
太子身邊的名額很多,先占一個也不打緊。
駱寧被這些瑣事逗樂。
她也問蕭懷灃,為何要給孩子取名叫“齊”,蕭懷灃說:“這是最古老的幾個字之一,它傳承悠久,寓意又好。”
孩子沒有辜負蕭懷灃的期待,能吃能睡,茁壯成長。
他一直養在坤寧宮;而蕭懷灃,他沒有去住皇帝的寢宮,總宿在坤寧宮。
太子是養在父母膝下的。
蕭懷灃辦事效率更快了,每日申時初就會坤寧宮。
駱寧出了月子,豐腴三分,開始勤加鍛煉,耍鞭、騎馬。
夜里鬧騰起來的時候,蕭懷灃再忙亂都不會忘記他的青花大碗。
駱寧在愉悅中清醒幾分,問他:“咱們不再生孩子?”
朝臣會擔憂吧?
“間隔兩三年。”他道。
太苦了。
駱寧生產那日,蕭懷灃一夜未睡。她生完了,產房收拾妥當,他去接了她出來。
那個瞬間,他覺得她似少了一半的重量,整個人毫無血色。
這是遭了多大的罪。
“朝臣會不會有意見?”駱寧問。
蕭懷灃:“朝事很多,我隨便指派點什么,足以叫他累到吐血。不想早死就閉上嘴,他們懂如何選。”
駱寧:“……”
接下來的十年,駱寧又生育了三次。
她與蕭懷灃有了太子后,中間生了兩位公主;她三十四歲時,又誕下一位皇子。
此時,太子已經十歲了,健壯得像只小牛犢,比他父親還有精力;他有八名伴讀、八位老師。拖著十六個大人小孩,愣是每日都把他們拖得精疲力竭。
辰王說了話:“恐怖如斯。”
比蕭懷灃還能鬧騰。
太子不僅天生精力旺盛,也好學。
他未必是聰明,但他的確不知累,故而學什么都能像模像樣。
陪伴著他、唯一不會覺得累的,大概只有皇帝本人。
這十余年,內廷沒有進新的妃子;慎獨司發展得很好,是駱寧極好用的幫手,替她料理瑣事。
內闈空虛,但朝臣們一次都沒進過。
官場禁忌:別摻和圣上“家務事”,除非你想累死在任上。
這位圣上如此,太子有過之而無不及,朝臣們幾乎看不到盡頭。故而,滿朝五十歲以上的實權高官只有兩位,余者普遍都很年輕。
去年,陸相告老還鄉了。
他與蕭懷灃“斗智斗勇”了九年。想要制衡皇權,卻又幫蕭懷灃徹底滅了門閥。
考功司已成熟,取才有了更好的辦法,陸丞相慢慢接受了這個現實。
他告老的時候五十七歲,可人人都說他看著像七十歲了。很蒼老,累得不成樣子。
謝箏庭成了新的丞相。
陸丞相離京那日,特意請旨進宮,向皇帝辭行,并且想見見陸含真。
“微臣十三年沒見過她了。”陸丞相說著,老淚縱橫。
蕭懷灃派人去請陸含真到前殿。
陸含真沒有拒絕。她走到了正殿門口,跪下磕頭,沒有繼續往前。
“含真,你可要隨為父回鄉?”陸丞相問她。
陸含真搖搖頭:“我乃內廷女官,差事耽誤不得。往后不必掛念,愿父母健朗,長命百歲。”
她冷若冰霜。
陸丞相走的時候,陸含真站在前殿廣場,看著半下午的日光將她父親的身影拖得很長。
長而單薄。
原來,十三年了。
前面三年,每日都煎熬;而后十年,仿佛一眨眼間。
她漫步回了內廷。
皇后娘娘正在安排人,給南詔府送今年的禮物。
南詔大將軍這十年不曾回京述職,不過她做得很好,南疆局勢穩定,沒有出過半點亂子。
南疆除了南詔國,還有兩個屬國,也被大將軍滅了。
陸含真對什么都沒興趣,唯獨對這位南詔大將軍,有些好奇:“她好像是個女人。”
“她是。”駱寧道。
“她著實優越。”
“苦練多時,才有今日優秀。”駱寧笑道。
又回看陸含真,“我們也不差。只是大家走的路不同。”
有女官進來回話,說禮品備齊了。
陸含真叫她“駱姑姑”。
這位駱姑姑,是桃葉。
皇后身邊的兩位大女官秋蘭、秋華,都在她們二十五歲時候出嫁,離開了皇宮。但每個月都會進宮兩次看望皇后娘娘。
藺昭也嫁了。她本意不想嫁的,突然動了紅鸞星。她從前認識的一個人,被皇帝調回來當差,兩個人的情愫萌發。
皇后就做主,為他們賜婚。
秋蘭、秋華和藺昭,她們的丈夫是誰,對陸含真而不重要,因為她們本身就有面目與地位。
她們的依靠,是皇后娘娘,而非她們的丈夫。
桃葉是唯一一個不愿意嫁的。
皇后娘娘沒有強迫她,用自已娘家的姓賜予了桃葉,從此她在內廷是坤寧宮第一女官,駱姑姑。
“……瞧見了你父親?”皇后娘娘放下禮單,如此問陸含真。
陸含真接了宮婢手里的茶盞,捧給她:“瞧見了。”
“感覺如何?”皇后娘娘一邊喝茶,一邊問。
陸含真想了下:“他老了很多,滿頭白發。”
這句話,帶著釋然與憐惜。
“不記恨他了?”
“不記恨了。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自已。最近兩年倏然明白,我本就是個眼高于頂、孤芳自賞的人。
他們把我推到了這個地步,實則幫了我。否則我一生困在紅塵中,永無寧日。”陸含真說。
皇后便笑了:“如此甚好。活著,先對得起自已。”
她們倆說著話,乳母領了兩位公主和小皇子來了。
片刻后,太子下學了,一陣風似的卷進了坤寧宮,掀起人仰馬翻。
皇后笑著對陸含真說:“你有次遺憾說,沒見過從前勇猛活潑的長纓大將軍。你看看太子。他們飛奔的樣子簡直如出一轍。”
陸含真:“……”
把太子和黑狗相比,皇后也是千古第一人了。
眾人都在笑。
陸含真望著殿外高高藍天,倏然覺得腳步很穩,是結結實實踩在地磚上的,而心里卻格外輕盈。
像一片羽毛,飄飄蕩蕩的。她唇角有了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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