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看法軍的大批步兵接近陣地,縱深陣地的俄軍在軍官的發動下,端起刺刀迎擊了過來,向突進中的法軍發起瘋狂的反沖擊,雙方的戰士殺成一團,而他們的軍官則以手槍甚至指揮刀拼命廝殺。
從要塞其他地域的援軍源源不斷地趕了過來,不斷地增援傷亡慘重的俄軍,兩股軍隊就這樣絞殺在了一起,血污和煙火讓每個人的面孔都變得猙獰可怕,一個個原本鮮活的生命被永遠地留在了這座要塞城下。
在俄軍拼死的防守和一次次的反沖擊之下,近衛軍的沖擊能量終于被延緩并最終消弭了,他們已經陷入到了和敵軍的絞殺當中,無法完成進一步突擊的目標。
而這一切,當然也落在了后方的指揮官們的眼中。
“殿下,派上我們的預備隊吧!”在后方的指揮部當中,一位穿著華美制服的副官向一直焦急地看著前線的約瑟夫-波拿巴親王進,“如果不加派人的話,就沒辦法進一步打開俄國人的陣地了!已經取得的成果也岌岌可危!”
“夠了……”在后方目睹著這一切的約瑟夫-波拿巴親王微微閉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心再看一樣。
片刻之后,他長嘆了口氣。“不要再派人上去了。”
“什么?”副官驚訝得目瞪口呆,不太明白親王為什么突然說出這樣的話,“現在是關鍵時刻啊……我們必須……”
“什么關鍵時刻?我們現在把全部的人壓上去就一定能贏嗎?”親王轉過頭來怒視著他,“而且就算打下要塞,又能怎么樣?能解決什么?”
副官愣住了。
“可是,元帥的命令……”
“特雷維爾元帥有些意氣用事了!我不是否認他的能力和計劃,我只是說……我們不能以純粹軍事的態度來看待問題!近衛軍的精華必須被保存下來,不能在這樣毫無意義的戰爭當中被消耗!”親王仿佛是發泄情緒一樣地喊了出來,然后,他重新定了定神,放低了聲音,“要是在這里送了太多人命,以后巴黎再興起叛亂,我們拿什么來鎮壓?”
副官愕然看著親王,仿佛沒有聽懂他的話似的。
“好了,沒有什么可說的了,我們已經表明了足夠的態度了,元帥也沒什么可以說我的!”親王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現在,你必須要服從我的命令,不要再繼續派過去了,這場攻勢……我看到這里就足夠了,我們已經嚇唬住了俄國人,不是嗎?”
在親王看來,近衛軍不僅僅是向老皇帝致敬,重建帝國軍隊的榮譽,更重要的也是波拿巴家族維護帝國統治最有力的武器和工具,只有依靠這一支待遇優厚的軍隊,波拿巴家族才能高枕無憂地控制巴黎,進而控制整個法國。從這一點上來說,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輕易讓這支寶貴的精銳武力平白消耗。
他的考慮未必是錯的。
而近衛軍突然停滯下來的動向,讓另一邊指揮部里面的呂西安迷惑不解。
在他看來,現在法軍已經到了一個關鍵時刻,進攻已經停滯不前,必須要投入新的力量才能帶來沖擊力,進一步去撕開俄軍的防線。
他想要去質問約瑟夫-波拿巴親王為什么突然不再發動新的進攻了。
但是理智告訴他,他只是一個上校,而對面是一位將軍,一位親王,他沒有辦法質疑對方的決定。
現在,很明顯,想要勝利的話,那么就要投入更多部隊,投入后方停留的總預備隊,投入最后的賭注,進行殊死一搏,強行進攻,不顧犧牲地進攻……進攻……哪怕流盡鮮血也要進攻,直到摧垮守軍的意志,打破他們的整個防線為止。
至于投入一切之后能不能做到,他自己也沒有把握。
然而這樣的命令不是他有權下達的,他焦急地等待著,等待著司令部傳來的最新命令,無論是繼續打下去還是收兵,留給他們做決定的時間都已經不多了。
快!快!呂西安一直在心里怒吼,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幾支部隊,甚至新上去的預備隊都在進攻當中被消耗,心里越來越著急,可是命令卻還沒有到來。
不能再拖了!呂西安心里一橫,他干脆拿起了自己的佩劍,然后轉向旁邊的副官,大聲喊了出來。“去!把還能調動的人都集中起來,把所有還能拿起槍的人都召集起來!我們去進攻!進攻!”
還沒有等副官答應,他從戰壕一躍而起,揮著指揮刀就想要前進。
而這時候,他突然感覺脖子一涼。
他馬上抬起頭來,然后突然發現天空當中似乎有些奇怪的東西正在飄落。
纖細,蒼白,形狀如同鵝毛一樣,漂浮在天空,緩緩落下,在這個充滿了煙霧和嗆人的粉塵的環境下,就像是從精靈一樣。
“下雪了……”呂西安先是呆愣了片刻,然后近乎于木然地想。
他當然知道,在俄羅斯下雪意味著什么——幾乎每個法國軍人都忘不了1812年拿破侖大軍的夢魘。很顯然,接下來的氣溫將會進一步降低,漫天的大雪也許會淹沒這個半島的每一片土地。
這樣也好,至少我們可以體面地結束這場攻勢了,沒有比這更好的停下來的理由了。帶著一種混合著不甘與寬慰的復雜心情,呂西安心想。
他又抬起頭來,看了看前方。
此時,俄軍外線的一些棱堡和塹壕已經變成了慘烈的地獄,數不清的遺尸覆蓋在空地和夾道之間,覆蓋在巖壁和棱堡下面,遠遠地看過去,幾乎就像是給整個大地鋪了一層藍灰色的絨毯一樣。
雪還在不停地下著,熾熱的鮮血從那些已死和將死的人們身上的傷口當中流了出來,凝固在了地面上,變成紅色的冰塊,就像是為這層絨毯繪制了新的圖案。
這一幕妖異而殘酷的畫面,呂西安感覺自己這一生也忘不掉了。
上帝啊,我們都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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