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沉悶而且難聽的呻吟,埃德加-德-特雷維爾醒了過來。
大腦從模糊當中漸漸變得清醒,他慢慢地想起了自己今晚被人找上門來追殺而后受了傷而后又被人救走的處境,而視線也隨著意識的清醒而慢慢地變得清晰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一醒過來他就感覺這間房間的氣氛有些詭異。
他轉過了頭來,然后就看到了無地站在房中的三個人。
更主要的是,站在門口的那個年輕人。
他的面孔平靜而且冷淡,甚至可以感覺得到這種平靜之下所蘊含的某種怒氣,看不到一絲久別重逢后的的激動。
但是,到底還是來了啊……中年人心里嘆了口氣。
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一直誰都沒有說話。
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之后,也許是覺得氣氛實在太過于尷尬,中年人還是勉強打起了精神,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夏爾……”
夏爾沒有回答,而且慢慢地抬起了手來,做了一個手勢,其他兩個人見狀對視了一眼,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心情馬上離開了房間。
但是,即使在兩個人都離開了之后,夏爾還是沒有說話,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躺在床上的“父親”。
“這么久了沒見,就沒句話想跟我說的嗎?夏爾?”埃德加苦笑了起來。“不過,我也能夠理解,畢竟我這么多年都沒聯系你們,你們生氣也很正常。”
“生氣?不,我不生您的氣,”夏爾輕輕搖了搖頭,終于說出了一句話來,“我只是不知道該和您說什么而已。”
雖然他的語氣很和緩,但是總好像透露出一種‘你連被我生氣的資格都沒有’的氣息。
這種態度,甚至比大發脾氣更加讓中年人感到尷尬。
“好吧,其實我知道就是這樣的結果,所以也不想出現在你們面前……”中年人嘆了口氣,原本就很散亂的頭發更加套拉了,“但是,我還是要說一句,夏爾,對不起……”
雖然這個態度并未見得有多么沉痛和悲傷,但是夏爾如果知道他幾個小時前對私生子伊澤瑞爾態度的話,也許還是可以感受到某種誠意的。
至于這種態度有多少是出于父親對兒子的愛,有多少是出于寄人籬下的討好需要,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對不起的人很多,相對來說我還是比較無所謂的。”夏爾冷冷地回答,“我現在還在思考,等下要不要把你的事情跟爺爺說,你覺得怎么樣?”
“還是不要說了吧,不然他又得生氣。”中年人連忙勉強地輕輕擺了擺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
“那么看樣子你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夏爾忍不住嗤笑了起來。“沒錯,他很生你的氣,一點都不想你,所以我也覺得最好不要跟他說……”
“看樣子你都知道了?當年的事情?”中年人試探著看了看夏爾。
“嗯,應該是都知道了。”夏爾點了點頭,“所以,我想您應該也不至于責備我的態度吧?”
“嗯,不怪你,這都是我自己找的……”父親長嘆了口氣,因為受傷而顯得蒼白的臉,現在變得更加沒精氣了,“哎,有什么辦法呢?”
“既然都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了,那么為什么還要回來呢?安安靜靜地生活在外面不是挺好的嗎?”夏爾平靜地問,“我個人認為,這樣對大家來說都是不錯的結果。”
“都快二十年了,我就算再怎么樣,總會有些掛念你們吧?”埃德加垂下了視線,顯得有些頹喪,“不過我也知道我露面未必能讓你們高興,所以我只是想跑回來看看而已,看看你們過得怎么樣,原本我是不想給你們帶來什么麻煩的……”
“有一點您說對了,您的露面確實不能讓我們感到高興。”夏爾的回答十分直接,一點也不關心是否刺傷了他的心,“倒是給我帶來了很大的震驚,還帶來了一點麻煩。”
他慢慢地走上了前去,仔細地看了看父親那些纏繞著繃帶的傷口,“這些都是艾格尼絲干的?”
“手上的傷是她砍的,肩上的槍傷是她的隨從,不過反正都是一回事吧。”中年人嘆了口氣,“她可真是狠啊,居然追了我好幾年!”
“準確地說應該是十年左右吧,因為她是那個時候離開這個國家的。”夏爾不動聲色地回答,“說實話我覺得她挺不值得的,把十年的青春耗費在了您的身上。不過,某種程度上我倒是能夠理解她的動機。”
“其實我也不想變成這樣的啊!”中年人再度嘆了口氣,“當年的事……哎,哎!”
唉聲嘆氣了好一會兒之后,他重新抬起了頭來,“夏爾,結婚的時候你一定要看準,還要把持住自己,千萬別讓自己陷入到婚姻的泥淖里面,不然你就會失去自由,失去理想,失去一切!我們這些貴族,娶妻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讓家族有合法的繼承人而已?結果……結果我卻倒了霉,不經意間給自己套上了一副枷鎖。
你知道嗎?你的媽媽,愛麗絲……愛麗絲結婚前是那么溫柔可愛的女孩兒,那么天真,那么有情趣!可是結婚了之后,她卻完全變了個人……毫無樂趣,毫無風情,整天就關心一些無聊的社交新聞,還有可笑的家長里短,還有就是想方設法想要約束我,讓我不能干這不能干那,你要是稍微不順她的意,她就整天喋喋不休——這樣的婚姻,對誰來說不是一種苦熬呢!夏爾,你選擇了夏洛特,夏洛特這孩子我也看過,非常漂亮。這很好,我會祝福你的,雖然現在看來是沒法見證你們的婚禮了。不過,爸爸要給你一個建議,你娶了她之后一定要想辦法維持住自我,千萬不要讓自己被捆住手腳,否則你就會發現了,你到底陷進到了多么可怕的陷阱里面……哎,我當年就是一時糊涂,被她那可愛的外表給迷住了,所以就跟她求了婚,結果把自己給陷了進去,你千萬可不要讓自己也受到同樣的苦刑……”
在父親以誠懇的態度,長篇大論地給自己講著,然而夏爾卻沒有答話,而是靜靜地看著對方。
在昏黃的燭光下,他那蒼白的臉上泛著奇特的黃色光線,好像帶上了一副精致的假面具一樣。
他的疑惑,也隨著父親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而再度升騰了起來。
既然并不為妻子的死特別傷心,那么為什么在妻子死后還要離開呢?
“那么,請告訴我,既然您并沒有那么有傷心,為什么還要離家出走,這么多年不通音信?”
中年人的臉上突然閃過了一些尷尬,
“請說吧,難道事到如今,您還怕有什么事情不能說的嗎?”
“這個嘛……夏爾,你也知道,你媽媽死的時候是1832年,那時候路易-菲利普國王剛剛上臺沒多久,政局十分不穩,所以你的爺爺和他的同黨們就覺得時機到了,就加緊謀劃。而那時候,你的爺爺就叫我收了心,來幫他干這種事業……”
夏爾的心,徹底跌落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