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到了早晨。
雖然實際上戰斗已經開始了,但是,這種鎮壓畢竟還欠缺一種手續、一套合法性的外衣。
很快,他們就將得到這種外衣了。
在這個緊張的時刻,國民議會里也彌漫著令人壓抑不住的焦躁情緒。
這些在五月初被當選的議員們,此刻正激動不安地聽著政府陸軍部長卡芬雅克將軍的慷慨陳詞。
“先生們,在此時此刻,國家已經到了最危急的關頭。就在昨天,暴民們已經拒絕了政府的法令,悍然以武力威脅國家,法蘭西已經被這種目無法紀的頑暴行為折磨了太久了,我們再也無法忍受了!我們必須行動起來,為國家恢復神圣的秩序!”
將軍說到這里的時候,議席中馬上爆起了一陣歡呼。
“恢復秩序!”
“保衛國家!”
停頓了一會兒,任何議員們歡呼之后,卡芬雅克將軍重新開口了。
“在這個共和國生死存亡的關頭,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也決不能再心存憐憫。共和國的存亡高于一切!”卡芬雅克將軍的聲音,此刻聽上去近乎于咆哮,“我們必須讓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揮拳對待國家者,必死無疑!”
他的最后陳詞,引發了極其強烈的反應。議員們紛紛鼓掌歡呼,歡慶共和國終于找到了一位合格的保衛者,可以準備以任何一種方式來保衛秩序。
在1793年,這些話是對貴族說的。
在1848年,這些話是對工人說的。
在國民議會里,對起義的工人們沒有一句同情的話,也沒有一句講和睦的話,更沒有絲毫的傷感和哀憫,相反地,只有狂暴的憎恨和冷酷的敵意。這是階級的戰爭。
“為了恢復神圣的秩序,為了保衛國家,在此,議員先生們,我請求你們……”又一陣歡呼聲過后,卡芬雅克將軍重重一揮手,“我請求你們,在這個危急時刻,賦予我全權,讓我可以用任何方式來對付妨害國家的暴民!我請求你們,幫助我,讓我把秩序重新從暴民手中奪回來,還給這個偉大的國家!”
“同意!”
“同意!”
”同意!”
一聲聲贊同從各處的議席中迸現出來,很快就匯聚成了整個議會大廳的合唱。
“同意!”
就這樣,法國人民用普選權選出來的國民議會,以授予卡芬雅克將軍全權的方式,補完了鎮壓暴民的最后的合法手續。
同時,議會還通過了嚴厲的輿論管制法,查封了那些發表了同情暴民論的報紙,并且禁止其他報紙接下來發表任何不符合政府規定的論。
就這樣,卡芬雅克已經得到了之前七月王朝的路易-菲利普國王和基佐首相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權力,并且承載著一個階級對他的厚望,開始對起義者們舉起了屠刀。
………………
通向圣雅克郊區的一座小型廣場上,今天也已經充滿了喧囂。這種喧囂,只有在一個充滿了激蕩的時代之中才能被找到。
陰沉的天空下,兩支武裝力量,正在廣場地兩端對峙著,不斷地響徹槍聲。這一場交火,已經持續了好一會兒了。
這個廣場,是通往起義者們基地的必經之路,所以起義者們在事前制定計劃的時候就早已經將這里劃為了重點要防御的地區,為這里配屬了大量兵力。
而且,早在得到了和政府談判決裂的消息之前,這些起義者們就已經占據了這里,把這里改造成了一片工事,到處都是被傾翻的馬車以及磚石構筑的工事。
密布的工事成了起義者們極好的掩蔽物,極大地幫助了他們的防御。
國民自衛軍最初進行了一輪沖擊,但是很快就被擊退了,心虛膽寒的他們只能在另一側同樣也構筑起工事,緊張地和起義者們對峙著。
他們的交火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后,又來了一支陸軍部隊。他們先是比較輕視起義者們的戰斗力,不管不顧地直接發起了沖鋒,但是在密布的街壘那強大的交叉火力的攻擊之下,這支陸軍部隊很快就撤退了下來。
擊退了正規軍的好消息,讓這里所有的起義者們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這一事實,比任何的口頭激勵,都更能提高他們對自己的能力的信心。
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面臨著一系列的問題:缺乏支援,彈藥有限,而且士兵比較疲憊。
但是他們仍舊有信心堅守在這里,再一次擊退政府軍的進攻。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陸軍部隊在暫時受挫之后,除了幾次小型的試探性的進攻之外,再也沒有發動更大規模的進攻,這讓他們有些疑惑不解——他們知道這個地點的重要性。
烏云散開了,陽光重新照耀著大地。原本濕悶的天氣,突然變得有些熱起來。但是,兩邊的士兵們都無暇去管這種小事,任由自己在充滿了陽光、灰塵還有火藥渣的空氣中大汗淋漓。
正當起義者們的指揮官還在疑惑對方到底在想什么的時候,他們突然發現對面出現了答案。
這是一支騎兵部隊。
這些騎兵,戴著鐵質頭盔,頭盔下部環繞毛皮,頂部配以黃銅的隆起頭飾,輔以馬的鬃毛。他們的手上拿著馬刀,而他們的胸前,披著一塊厚實的胸甲。
竟然是騎兵!
所有人都悚然一驚,原本在陽光下頗感炎熱的他們,此刻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徹骨的寒意——政府已經將騎兵部隊調了過來!
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和對策,這些騎兵就動了起來。
騎兵們勒著自己的馬,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似乎是在草原里悠閑地漫步一樣,和這片凄厲的戰場格格不入。仿佛他們是故意放慢了動作,想要嚇唬這些起義者一般。
只有那些有過戰場經歷的起義者們才明白,這是他們沖鋒之前的慢步蓄力。再過一會兒之后,無可抵抗的恐怖沖鋒就將降臨在他們頭上。
幾百名騎兵,排成幾行,以極小的間距向起義者們慢慢地走了過來,宛如一堵會移動的墻一般,慢慢地向對面沖了過來。
騎兵列陣沖鋒的威力,很快就讓對面的大多數起義者們心虛膽寒了起來。
他們要么大聲喊叫起來,不管不顧地向對面開槍,渾然不管現在的距離根本無法給對方造成什么傷亡;要么就干脆選擇了逃跑。
“不要跑!不要跑啊,笨蛋!在胸甲騎兵的沖鋒面前,我們是跑不過的,跑只能讓你們死得更快!你們會被砍死的!”在工人們這邊的陣地中,一個從部隊里退伍的老兵、此地的臨時指揮官,朝自己那些已經亂了陣腳的同伴大喊了出來,“快點,快點蹲下!準備開槍,瞄準那些馬開槍!這些騎兵穿了很厚的胸甲,只要馬被打死了他們就沒法給我們造成威脅了!見鬼!不要跑!不要跑啊!!”
然而,即使他這樣聲嘶力竭的大喊,他的部下們仍舊有一部分扔下了槍,不管不顧地轉身逃了。他們都知道,即使能夠打死一些騎兵,接下來的人肯定也無法抵抗住騎兵沖鋒的威力。
在沒有經過嚴格軍事訓練的平民看來,騎兵列陣沖鋒的氣勢可以奪走他們的一切膽氣,讓他們根本無法興起抵抗的念頭來,只想著逃掉保住性命,盡管轉身逃跑只會讓人死得更快,但是本能就會驅使人們這么做——騎著高頭大馬的騎兵,在兩千年來一直都給人們帶來這種可怕的體驗。
看上去他們依舊不緊不慢,但是馬蹄聲已經更加細密了。顯然,騎兵的速度已經越來越快了。
越來越近、越來越快了。
“開火!”顧不得再去管那些臨陣脫逃的人,指揮官連忙下達了命令。
悉悉索索的槍聲零落響起,不是有馬或者人栽倒在地,但是這并沒有給騎兵整體造成什么傷害,這堵可怕的墻,現在以令人心驚膽戰的速度,向起義者們的陣地碾壓了過來。
他們身上那拋光的胸甲,在日光的照耀下閃爍著迷離的光澤,既華美,又充滿了恐怖。
這種恐怖的心理震懾,是這些人里面的幸存者,所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
很快,騎兵的滾滾洪潮撞進了起義者們的陣線,然后,一支又一支的馬刀揮舞,然后落下。
“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