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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未到黃昏。
落日正照在這面大旗上。
旗桿是黑色的,旗面也是黑色的,旗上卻繡著五條白犬,一朵紅花。
這就是近來江湖中聲名最響的開花五犬旗。
五犬旗是鏢旗。
遼東的“長青鏢局”已和中原的三大鏢局合并,組織成一個空前未有的聯營鏢局。
五犬旗就是他們的標志。
五條白犬,象征著五個人——
長青鏢局的主人,“遼東大俠”百里長青。
鎮遠鏢局的主人,“神拳小諸葛”鄧定侯。
振威鏢局的主人,“福星高照”歸東景。
威群鏢局的主人,“玉豹”姜新。
還有一位就是中原鏢局中第一高手,“振威”的總鏢頭,“乾坤筆”西門勝。
自從這聯營鏢局的組織成立后,黑道上的朋友,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難過了。
(二)
有風。
鏢旗飛揚。
黑色的大旗正在落日下發著光,旗上的五條白犬也在落日下發著光。
丁喜就坐在落日下,遠遠地看著這面大旗,他的臉上也在發光。
他是個很隨便的人,有好衣服穿,他就穿著;沒有好衣服穿,他就穿破的。有好酒好菜,他就猛吃;沒有得吃,就算餓三天三夜,他也不在乎。
就算餓了三天三夜后,他還是會笑,很少有人看見過他板著臉的時候。
現在他就在笑。他笑得很隨便,有時候會皺起鼻子來笑,有時會瞇起眼睛來笑,有時候甚至會象小女孩一樣,噘起嘴來笑。
他的笑容中,絕對看不出有一點兒惡意,更沒有那種尖刻的譏誚。
所以無論他怎樣笑,樣子絕不難看。
所以認得他的人,都會說丁喜這個人,實在很討人喜歡,可是恨他的人一定也不少——現在至少已有五個。
小馬當然絕不是這五個人其中之一。
小馬叫馬真,此刻就站在丁喜身后,你只要看見丁喜,通常就可以看見小馬站在后面。
因為他是丁喜的朋友,是丁喜的兄弟,有時甚至象是了喜的兒子。
可是他不象丁喜那樣隨和,也沒有丁喜那樣討人喜歡。
他的眼睛總是瞪得大大的,臉上總是帶著一萬個不服氣的表情,看著人的時候,好象總是想找人打架的樣子,而且真的隨時隨刻都會打起來。
所以有很多人叫他“憤怒的小馬”。
現在他看起來就很憤怒,一雙大眼睛正瞪著遠處那面飛揚的鏢旗,一雙拳頭緊緊地握著,嘴里喃喃地罵街,“三羊開泰,五狗開花。真他媽的活見鬼,這些龜孫子為什么不叫五狗放屁?”
丁喜在微笑,在聽著。
他早就聽慣了,小馬說的話里,若是沒有“他媽的”三個字,那才叫奇怪。
“但我卻還是弄不懂,”小馬又罵了幾句三字經,才接著道:“這些龜孫子為什么不喜歡做人,偏偏要把自己當做狗。”
丁喜微笑道:“因為狗一向是人類的朋友,會替人看門,替人帶路。”
小馬道:“黃狗、黑狗、花狗也是狗,他倒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比做白狗?”
丁喜道:“因為白的總是象征純潔和高貴。”
小馬重重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怪眼道:“不管怎么樣,狗總是狗,狗仗人勢,狗眼看人低,狗改不了吃屎,白狗黑狗都一樣。”
看來他對這五個人不但討厭,而且很痛恨,簡直恨得要命。
因為他是個強盜,強盜恨保鏢的,當然是天經地義的事。
小馬又道:“我雖然是個強盜,但我做的事可沒有一件是見不得人的,他媽的至少不會替那些貪官污吏、惡霸奸商做看門狗。”
丁喜道:“他們做的事,雖然未免太絕了,可是他們這五個人,卻不能算太壞,尤其是‘鎮遠,的鄧定侯。”
小馬道:“這趟鏢好象就是他押來的。”
丁喜道:“應該是他。”
小馬道:“聽說他押的鏢是從來沒有出過事。”
丁喜道:“神拳小諸葛并不是徒有虛名的人。”
小馬冷笑,道:“不管他是小諸葛也好,是大諸葛也好,這次跟斗總是要栽定了。”
鄧定侯騎的總是好馬,就象他喝的總是好酒一樣。
他的騎術也跟他的酒量同樣好。
江湖中人都承認,他不但是中原四大鏢局的主人中,最懂得享受的人,也是思想最開明、做事最有魄力的一個。
這次聯營鏢局的計劃,就是他發起的。他的少林神拳已經到八九分火候,據說,鄧定侯武功已不在少林本寺的四大長老之下。
聯營鏢局成立后,他的名聲在江湖中更響。
他的妻子美麗而賢慧,他的兒子聰明而孝順,他的朋友對他很不錯。
今年他才四十四歲,正是男人生命中精力最充沛、思考最成熟的時候。
象他這么樣的一個人,還會有什么遺憾的事?
有!
有兩件——
中原四大鏢局中,歷史最悠久的“大王鏢局”居然不肯參加他們的聯營計劃——那王者頭子實在是個老頑固。
“這個人簡直就跟他用的那桿槍一樣,又老又硬,份量卻又偏偏很重。”
自從聯營鏢局成立之后三個月內就開花結果,見了功效,開花五犬旗所經之處,黑道上的朋友們只有看著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