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武私心重,丁點好處就往自己懷里兜,周士義兩口子好吃懶做,黃菁菁睜只眼閉只眼,一家老小,全靠他們支撐著,何時是個頭?
是人都有私心,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大雙小雙我抱給娘照顧,她能把米久養大,大雙小雙不成問題。”周士文目光沉沉,語氣不高不低,劉慧梅身形微顫,難以置信的看著周士文,“你要把他們給娘帶,帶成三弟那樣子嗎?”
好好的一大家子人,周士武休妻,周士義離家,如今她和周士文要和離,不都是黃菁菁惹出來的事兒嗎?
“不,不成,他們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不能給她,不能給她......”劉慧梅神色有些激動,大步上前,緊張的撲向床上睡著的孩子,周士文眼疾手快的拉開她,厲聲呵斥,“你要做什么,大雙小雙多大點,壓著他們怎么辦?”
劉慧梅縮回手,淚流滿面,怔忡半晌,反握著周士文的手,嘴角抽搐了幾下,頗有孤注一擲的意味,“相公,娘不是......”話說得又快又急,風灌入嘴里,被口水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她彎著腰,面色煞白,脊背生涼,有些話不能說,說了的話連丁點轉圜的余地都沒了,以周士文的性子,別說和離,休了她都不會放過她的。
好一會兒,她才緩和過來,直起身子,眸子幽深如黑夜,不敢直視周士文的眼神,整個人微微哆嗦著,“相公,是我對不起娘,我知道,只要她放過大雙小雙,我什么都聽你的......”她語氣輕微顫抖著,渾身冰涼如同從河里被撈起來。
“相公,大雙小雙還小,離不開我,待他們大些了,我就......走,不會賴在家的,你別攆我,我想看著他們長大。”說話的時候,她往床前挪了一步,不知是不是吵著兩個孩子了,大雙小雙嘴里暗哼了聲,扁著嘴,一副快要哭的模樣,她戰戰巍巍伸出手,這次,周士文沒有阻攔,她輕而易舉夠著了襁褓,輕輕拍了拍,抑制住哭聲而哄道,“小雙睡啊,娘在呢,誰都不能抱你們走的,娘守著呢。”
周士文沒吭聲,坐了會兒,兀自出了門。
周士武候在門外,待他出來,探身看了看東屋,奇怪的是沒有劉慧梅的哭聲傳來,他小聲喊了聲大哥,周士文點了點頭,不欲多說,“走吧,過去陪娘說說話。”
周士文鐵了心和劉慧梅和離,沒有說個中原委,大雙小雙小,劉慧梅想留下照顧兩個孩子,周士文答應了,黃菁菁眼神微詫,目光落在一側的周士武身上,后者臉上不見喜色,抿著唇,故作沉吟道,“大嫂心思重,大雙小雙是咱周家的孩子,她會不會對他們不利?”
“她辛辛苦苦生下他們,不會的。”周士文有自己的考量,不愿意說內里緣由,漫不經心岔開了話題,問佐料粉的生意好不好,周士武想到既已和離,算是為他娘討了公道,認真說起佐料粉的生意,佐料粉對外鎮的人來說算新鮮吃食,買的人多,但明顯的城里人買的多些,鄉下人舍不得花這個錢。
“在鋪子寄賣的佐料粉賣得差不多了,下午我回鎮上多背些,東家娘也喜歡咱家佐料粉蒸出來的粉蒸肉,只是她這些日子身體不舒服,吃不得辣。”周士文若有所思的看著黃菁菁,“娘,您看能不能不添辣椒,有些人腸胃不好,吃了辣椒容易拉肚子......”
黃菁菁笑了笑,自是能的,正要點頭,卻見周士武搶先一步答道,“當然能了,下回我和三弟磨佐料粉的時候不添辣椒就成,大哥,還是你想得周到,往后咱家賣兩種味道的佐料粉,吃辣的不吃辣的都成。”
周士武聲音尖銳,黃菁菁頗為不解,只是識趣的沒有多問。
周士文默然了一瞬,皺眉道,“東家問我,我自己哪兒想得出來,你忽然大驚小怪做什么?”
他簡單的詢問,卻見周士武心虛的避開了他的目光。
“你二弟早想到這個法子,我沒答應,擔心賣不好,他聽你說起,自然激動了。”黃菁菁輕松接過了話,周士武連連點頭。
周士文看他兩眼,沒有繼續說。
三人聊了會兒,割豬草的老花回來便開始做午飯,除了劉慧梅,一家人都來了,老花依著習慣,給劉慧梅裝了湯,中午炒的肉也裝了些,周士文回老屋的時候順便給捎過去,周士武借故有事,讓周士文先回,劉慧梅聰明,他擔心劉慧梅發現了黃菁菁的不妥,萬一和周士文說了,周士文故意來試探的,黃菁菁豈不是自露馬腳?
“娘,大哥大嫂的事兒如今有了定論,您別往心里去,和你沒關系,是我和大哥說的。”黃菁菁本性和他娘差很多,她善良,心腸軟,對別人寬容,對自己人嚴苛,他擔心黃菁菁把事情歸咎于自己,不能釋懷。
黃菁菁道,“我管什么,你大哥有主意,用不著我操心,走吧,田子奶說割了很多豬草在家堆著,沒空背過來,我去趙家背。”
周士文和劉慧梅和離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但看劉慧梅還住在周家,又覺得不可思議,哪有和離后還住在夫家的,偏偏周家人口風緊,無論怎么打聽都打聽不出來,一眾人撓心撓肺的想清楚發生了什么。
倦鳥歸巢,夜幕漸漸低垂,西屋傳來朗朗的讀書聲,東屋的兩間屋子亮著燭火,時不時有飛蛾撲來,火苗滋滋爆出火星子,周士武出門倒洗腳水,折身回來,看劉慧梅站在門外,他步伐一滯,疑惑地喊了聲“大嫂。”
劉慧梅面如死灰的望著他,漸漸,臉上露出了然的神態,挑著眉梢苦笑了兩聲,“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你如何害我娘?”周士武面色平靜,眼底淌過壓抑的恨意,“他們不追究,我不能不追究,一切是你應得的。”冷冷丟下這句,他轉身進了屋子,臉上的平靜隱去,被狠戾取而代之,在他看來,和離太便宜劉慧梅了,那種人,死了都不足以解他心頭恨。
但是不能,大雙小雙還小,沒了娘,就和米久一樣了,劉慧梅在這點上和范翠翠不同,起碼她對孩子是真心的。
他不會問劉慧梅從何知曉的,料定她不敢和周士文說實話,周士文選擇和離是嫌她不孝順,買通人嘲笑他娘,真相揭開,她就是殺了人,用不著他出面,周士文第一個不會放過她,她有這樣的下場,全怪她自己。
日子不緊不慢過著,關于周士文和離的事情,在農忙中逐漸沖散,劉慧梅整體在家帶孩子,老花不再往老屋送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過日子,菜地的蔬菜能吃了,黃菁菁和老花把菜葉子割了,種上了絲瓜茄子,兩畝地的蔬菜,一家人根本吃不完。
黃菁菁讓周士武他們要吃的盡管去菜地摘,多的趕集之日拿到鎮上賣,賣來的錢不多,卻也是進項。
家里的兩頭豬和二十只雞離不得人,很多時候是黃菁菁趕集,趙二兩特地給她編了擺地攤的涼席,七十公分寬,一米多長,往地上一攤開,蔬菜整整齊齊順著擺放,看著就覺得新鮮,黃菁菁坐周士武的牛車去,下集了走路回來,擺地攤的次數多了,認識了十里八村不少人。
鎮上賣菜的不止她,什么小道消息都打聽得到,比如誰家媳婦跟人跑了,誰家媳婦被婆婆蹉跎得小產了,亦或者哪家兒媳把婆婆攆出了門。
雞毛蒜皮的小事,卻成為她度過賣菜時光的談資,她不愛編排人家的不是,更多時候是聽。
這日,收了涼席,剩下些絲瓜沒賣完,她背著背簍剛走出集市就看老趙趕著牛車從城里出來,老趙全家搬來了鎮上,村里的地給幾個兄弟種著,每年收些租子就成,趙吉福和韓氏也在,韓氏看到她,拍了拍老趙的肩膀,牛車停了下來,黃菁菁慢慢走過去,聽韓氏道,“黃寡婦,回村里呢,正好,我們也要回去,一起吧。”
老趙沒料到會遇見黃菁菁,黝黑而堆滿皺紋的臉上怔了怔,忙跳下牛車,上前幫黃菁菁接背簍,黃菁菁側身躲開,臉上無悲無喜,客氣道,“不用了,時辰還早著,我走回去就是了。”
老花在家洗衣服做飯,估摸著時辰,知道她啥時候回村,不著急。
韓氏提著裙子,扶著趙吉福的手跳下牛車,熱絡的拉起黃菁菁的手,“走吧,一起,許久沒見過你了,我還想著啥時候回村找你按捏呢,在村里還能找著點事情做,在鎮上,沒啥事,整個人快發霉了,人一懶散下來,肩膀痛,腰痛,渾身上下就沒舒坦過。”
她接了黃菁菁的背簍遞給趙吉福,趙吉福手腳麻利的放在牛車上,見狀,黃菁菁不得不坐上牛車,她記得村里人說,老趙家的牛車很少載外人,遇見了也是匆匆而過,不會停留,倒是沒想到她能讓他們破例。
田里的秧苗綠幽幽的,麥地的麥苗結了穗,再有些時日又該收麥子了,韓氏像是許久沒和人說過話了,打開話匣子,聊著城里的生活,沒住進去的時候總羨慕城里人富有,行舉止溫溫柔柔,哪怕趕集也是手里垮個籃子,輕巧省事,哪像她們,趕集就背個背簍,一看就知道是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
“還是村里痛快,鎮上的生活太枯燥了,下雨天串個門都怕臟了別人的地,我和文蓮商量著還是回村住算了,她帶著小富在鎮上住,文蓮不肯......”韓氏不太習慣鎮上的生活,鄰里不太喜歡和人來往,一條巷子里的,孩子們斗嘴打架是常事,小富有幾回被打得受了傷,她和文蓮沒說什么,結果有次隔壁家的孩子磕著腿了,硬要推到小富身上,說話陰陽怪氣,聽著不舒服,久而久之,她都不讓小富和那些孩子玩了。
“小富那孩子,從小有些驕縱,他打了人,但也挨了打,換作村里,再平常不過的事兒,哪個村的小孩不是打架打大的,結果到了鎮上......”韓氏一難盡的嘆了口氣,“我想回村住,文蓮一個人又不習慣,說傳出去,別人以為她不孝順,黃寡婦啊,還是你日子痛快。”
黃菁菁隨和的笑了笑,這種話從其他人嘴里說出來,黃菁菁會認為對方是顯擺,但從韓氏嘴里說出來,她相信是真的,鎮上的人戒心重,手里又有些錢,吃不得丁點虧是正常,村里大人們忙著干活,哪有空閑整天盯著誰家孩子挨了打?
她寬慰韓氏道,“鎮上的生活好,多少人夢寐以求想在鎮上買處宅子呢,你看小富在鎮上念書,接觸的人都和咱不同,小富是有出息的。”
趙小富性子驕縱,但為人不算壞,在書院有夫子約束,又有文蓮看著,怕不會走歪路,到了她們這個年紀,無非想的就是家和萬事興,兒孫孝順有出息。
這話聽得韓氏熨帖不少,路上又遇著很多村里的人,老趙皆將牛車停下,載著一塊回村,人多,韓氏收了抱怨,問起黃菁菁家里的生意,“方大夫家掙錢了,在鎮上買了間鋪子,專門負責按捏,生意好得不得了,你怎么想的?”
黃菁菁的手法賣了三兩銀子,哪怕到今天來看,她仍然不覺得自己賣便宜了,而且賣給方大夫再明智不過,方大夫是大夫,結交了許多人,能守口如瓶,而且他的話公信度高,帶著生意蒸蒸日上,只是女子比不得男子,生意受到很大程度的限制,她們家的生意當然比不過方家的。
“如今這樣就挺好的,人哪,一步一步來,哪能一口吃成大胖子。”知足者長樂,她沒想那么多,人活著,甭管窮富,只要不偷懶,勤勤懇懇的在干活掙錢,一輩子就不算白活,掙不掙錢,純粹看個人運氣,無愧于心比什么都強。
韓氏想了想,“還是你看得通透,黃寡婦哪,有件事我還想與你說說。”韓氏又將自家想賣佐料粉的事兒提了提,老趙不做那個買賣了,一家人住在鎮上,開銷大,老趙和趙吉瑞給人打雜,日子平平淡淡,但進項少了點,一家人不能總吃老本,她們這輩好說,到趙小富呢?
她繼續道,“我知道你擔心我們搶了你生意,我和老趙商量過了,你要是答應,我們走遠些賣,盡量不和你們搶,他們父子本來就是早出晚歸的,幾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兒,你看可不可以。”
老趙他們在鎮上做工要是能維持家里的生計她便不會開這個口,但小富念書花錢如流水,眼下能過得下去,日子久了就不好說了,況且文蓮和趙吉福年紀不大,要是再生個孩子,一家子怕是更難了,外邊人認為她們在鎮上買了宅子,又買了兩間鋪子,看著風光,但到了鎮上,才驚覺她們有多窮,人總要為將來多做些打算。
這次,黃菁菁沒急著拒絕韓氏,清源鎮周圍的幾個鎮周士武都去過,生意如何周士武心里有數,她思忖道,“不知道你們拿貨要去哪兒賣?”
韓氏抵了抵前邊趕車的老趙,老趙訕訕回過頭,讓趙吉福開口,趙吉福有些怕黃菁菁,磕磕巴巴道,“趙吉瑞和周二進貨,把外邊夸得跟世外桃源似的,我和爹想著,去那邊看看。”往年他們也會走很遠,但沒去過那邊,賣孩子的多是貧苦人家,富裕人家誰舍得賣孩子,因而他們多是打聽哪些村子貧窮就往哪兒去,賣孩子只需要打聽城里誰家要丫鬟小廝或者書童的,用不了走兩百里地。
黃菁菁沒急著點頭,“我回去和老二商量商量。”
韓氏聽這話知道事情有轉旋的余地,眉梢盡是喜色,拍著黃菁菁手臂,由衷感激道,“謝謝你了,要是生意成了,往后少不得要多打交道。”
黃菁菁沒吭聲,把貨賣給老趙,她們自己也是掙了錢的,互利互惠的事兒。
牛車緩緩駛入村里,遠遠的便聽見村里鬧哄哄的,屋門口堵著很多看熱鬧的人,韓氏面露憂色,和老趙道,“當初我就不太樂意他們接咱的生意,如今可好,出事了肯定要算在咱頭上,那種生意,不把人家打聽清楚,只顧著錢哪兒成?”
因著鬧事的老趙兄弟家,黃菁菁她們下了牛車,想著老花一個人在家,她沒有滯留,背著背簍就回去了,經過周家院子,見煙囪升起了裊裊炊煙,她喚了聲老三媳婦,劉氏從灶房出來,“娘,今天回來得早些啊,二哥和相公還在地里忙活呢。”
每年這時候都會下雨,天說變就變,周士武和周士仁接下來要出門賣佐料粉,趁著得空,把麥穗拿稻草捆好,免得大風吹倒了,她也剛從地里回來。
“好,我背簍里還有絲瓜,你拿回去煮了。”她買了三塊豆腐,讓劉氏給一塊給劉慧梅,周士武和她說劉慧梅看出自己換了芯才惴惴不安不敢面對自己,黃菁菁不知說什么好,但劉慧梅吃好了,大雙小雙才有奶喝,黃菁菁目光投向東屋,劉慧梅趴在窗戶邊,欲又止的望著她。
黃菁菁仔細回想了下,自己真要被看出端倪,怕就是過年的事兒,劉慧梅坐月子出來堅持一個人帶大雙小雙,她只當劉慧梅要強,擔心別人帶不好才自己要帶的,后來老花說她是為了回鎮上,如今來看,怕不只是這個原因。
貌似,從劉慧梅生了孩子,她們關系疏遠了很多,她也不知哪兒不對勁。
把東西給劉氏她就回去了,老花在院子里殺魚,米久扶著凳子站著,雙腿打顫,黃菁菁喊了聲米久,米久立即抬起頭來,咿咿呀呀喊著什么,老花看看日頭,“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想著你還要些時候,我還沒做飯呢。”
“不著急,我蹭老趙家的牛車回來的,桃花跟梨花呢?”黃菁菁彎腰朝米久伸手,米久咯咯笑了兩聲,伸展手臂要黃菁菁抱,身子忽然一歪,跌坐在了地上,黃菁菁失笑,忙上前抱起他,替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泥,“米久想奶奶沒,奶奶給米久買了豆腐,晚上熬豆腐魚湯喝。”
“啊,啊。”米久咧著嘴應了兩聲,側身指著灶房,黃菁菁和老花道,“米久怕是餓了,我煮飯去......”說著話,桃花和梨花從屋里出來,這些天,兩人跟屋后的二丫走得近,學了繡花的法子,能靜下心來繡花,黃三娘看二丫和她們走得近,又提了幾回打水的事兒,被老花冷臉拒絕了。
桃花和二丫是在大雙小雙的百日宴那天混熟的,孩子心思單純,黃三娘可不一樣了,老花接受二丫三丫來家里,不接受黃三娘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