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得劉彥臉色通紅,罵了句臟話,匆匆忙回家和他爺說牛的事兒去了。
真就不該和黃寡婦這種混不吝的人攪在一起,說說這叫什么事啊!
黃菁菁在離城門不遠的地方等周士文,天黑沉沉的,隨時都要下起雨來,趕集的人不多,來來往往皆神色匆匆,她抱著梨花,讓栓子桃花左右抓著她的衣角,以免不留神被人抱走了,梨花歪著頭,東張西望,眼里充滿了好奇,指著不遠處的蒸籠喊饅頭,“奶奶,我要吃饅頭。”
黃菁菁掂了掂她,將她換了只手抱著,輕聲道,“待會大伯來了我們就去買。”
栓子和梨花穩重些,來的路上,黃菁菁告訴他們,街上有很多抱小孩子的人販子,不抓緊她,被抱走的話一輩子都回不來了,兩人緊挨著黃菁菁腿,一步都不敢挪動。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周士文才從蜿蜒的小路上疾步走來,栓子眼睛尖,對著周士文揮手,撕破喉嚨似的喊著大伯,旁邊便是吵鬧的集市,周士文哪兒聽得到,黃菁菁好笑道,“這么多人,你大伯聽不到,等著,待會奶就給你們買包子去。”
栓子高興地收了聲,待周士文走近,黃菁菁把梨花給他抱著,問道,“他們沒為難你吧?”
昨日看肖氏和劉樁被押著離開,日子估計不會好過,她擔心那些人恨上周士文了。
“沒,看天氣要下雨,大家都在田里干活呢。”周士文回了句,去給梨花她們一人買了個饅頭,又問黃菁菁要買些啥。
兩側的攤販不如農閑時多,黃菁菁想扯了些布做兩雙鞋子,鄉下人穿的布鞋,穿上兩年就松松垮垮的,大拇指磨破了口子,跟穿拖鞋似的不舒服,她和周士文一說,周士文點了點頭,眼神忽的黯淡了些,悶著聲道,“娘的衣服不是劃破了口子嗎,買身衣衫吧,我這還有錢。”
那日周士仁帶錢來鎮上,外邊裹著的便是黃菁菁的衣服,是為他的事氣著走急了刮破的。
黃菁菁說得對,他也是個不省心的。
念及此,便想給黃菁菁買件新衣服。
黃菁菁嗔他一眼,“你有多少錢,自己留著,衣服補補就能穿,哪用得著買新的。”
周士文欠著東家銀錢,手頭拮據,她哪好剝削,何況她又不是沒錢。
兩人逛了圈集市,黃菁菁買了個壇子,家里二十多斤肉,不處理三四天就壞了。
因栓子他們難得跟著來,黃菁菁帶他們去城里溜達了圈,她只字不提劉家,也不曾打聽,期間,給家里一人買了雙鞋子,人人都有,包括劉慧梅劉氏和范翠翠,一頭牛八兩銀子,以農家人對牛的重視來說,二叔公無論如何都會把牛買回去的。
三天內就能收到錢。
有了錢,便能好好謀劃下掙錢的事兒了。
經過幾家飯館子,黃菁菁不住朝里打量,飯館子的灶房在最里邊,這會兒生意不是很好,外邊集市收得早,巳時一過大家便著手收攤了,早上擺攤,下午還忙著下田干活了,黃菁菁多看了幾眼,回去的路上才狀似不經意的問起鎮上的館子,以及村里人紅白喜事的席面,她昨天和周士武提及米粉,周士武一臉錯愕,十里八村就沒把米磨成粉的?她記得鄉下辦席面里道粉蒸肉,粉蒸排骨,蒸得又軟又糯,孩子和老人甚是喜歡。
周士文背著壇子,抱著梨花,情緒有些低,反問道,“娘想下館子吃飯?”
方才他將黃菁菁的眼神盡收眼底,換作平日,他一定毫不猶豫就請黃菁菁下館子了,只是近日手頭緊,拿不出那么多錢來。
說起來,他還沒請黃菁菁下過館子呢,他娘以前喜歡吃,幾乎無肉不歡,他從沒主動帶她去過,很多事都交給劉慧梅,以為劉慧梅會對他娘好,自己拿錢回去就是了。
后來才知,再強勢的人也會受委屈,嘴上不說罷了。
“吃什么飯哪,家里肉堆著呢,我啊,忽然想起你爹說小時候在家,夏日肉便宜,買回家怕壞了,你曾祖奶就把米磨成粉,拿米粉裹著肉,不容易壞,吃的時候拿出來蒸上就是了,昨無意和老二說起,他好像沒聽說過似的。”黃菁菁把事推到死了幾十年的人身上,不怕惹人懷疑。
而且,周家幾十年前條件不錯,周老頭爺奶生病后,整個周家才窮困的。
周士文抬起頭,臉上閃過疑惑,“有這種法子?我沒聽過,鎮上館子里的肉是到集市買的新鮮的,紅白喜事的話,主人家把肉買回家放米糠里貯存著,米磨成粉,一般人家舍不得吧。”
“可不就是?也是你曾祖奶病得厲害,吃不下飯,只有把米磨成粉煮成粥給她喝。”黃菁菁胡謅了句,心里大喜過望,面上卻裝作迷迷糊糊的樣子道,“那回家讓老二磨些米粉回來試試,我哪,以前想著按部就班的種地干活,一家子過得去就行了,摔了一跤后就想明白了,人就不能偷懶,活到老干到老,縱然不在了,給你們留點錢,你們日子也輕松些,若真能想法子掙些錢存著,哪怕我死了,也沒啥放心不下的了。”
黃菁菁有些感慨,周士文卻滯了一瞬,臉色有些凝重,“我們都大了,哪能一直靠娘,您活著我們便覺得輕松。”
至少,心里有個寄托。
烏云滾滾,天色陰沉,雨快來了,黃菁菁斂了心思,牽著栓子和桃花,急急忙忙朝稻水村走,遠處的田野傳來喊聲,眾人抱著稻草,爭分奪秒的朝田間趕,都想要趁著下雨前把稻種蓋上,這個時節,雨不大不小,不把稻種捂著,被雨水沖刷壞了。
剛穿過樹林,便聽著雨滴啪啪打在樹上的聲音,栓子仰頭望道,“下雨了。”
聲音里不乏興奮,下了雨,河里的魚,螺螄會冒出來,村里的小孩喜歡提著桶去河邊玩,他也能跟著去,想著,止不住的喜悅,催促道,“奶,走快點,下雨了。”
黃菁菁瘦了很多,只是比較村里同齡的婦人,她還是胖的類型,在鎮上周士文問去醫館抓藥不,她義正辭的拒絕了,最近下巴的肉緊實了些,腰也細了不少,等夏天來,人自然而然還會瘦一圈的,用不著吃藥。
而且時間久了,慢慢就不如之前排斥了。
一粒雨打在她臉上,黃菁菁好笑的點頭,她上了年紀,比不得栓子和桃花腿腳靈活,跑起來仍有地動山搖的感覺,她側身讓周士文先家去,周士文上前一步,伸手扶著她,配合著她的速度,手臂厚實有力,生怕她摔著了,她便沒有掙脫,扯著喉嚨提醒栓子小心些,別摔著了。
田野干活的人都收工回家,遇著黃菁菁,俱都笑著打招呼,眼里不復往日的輕視和躲避,黃菁菁心頭疑惑但沒多問,昨日的事情后,十里八村都沒人敢上門鬧了,壞的是劉家的名聲,她四個兒子成了親,孫子又小,村里沒有族人,礙不著大家的名聲,誰會管?
倒是劉家,連累到族人,想來事情沒那么容易結束,畢竟,牛還在院子里養著呢。
周士武和周士仁把院里的柴劈了,疊在屋檐下,整整齊齊堆好,聽著黃菁菁的聲兒,二人畢恭畢敬迎了出去,一人抱梨花,一人接過周士文后背的壇子,配合默契,有幾分兄弟友恭的樣子,周士武把背簍放在堂屋外的檐廊上,看著漸大的雨,和黃菁菁道,“桃花娘割豬草去了,三弟妹在田里干活,我去接她們。”
商量的語氣,等著黃菁菁點頭。
黃菁菁站在臺階上,抬手拍著衣服上的雨,眉頭一皺,“多大的人了,不知道下雨還是怎么,大家都往家里跑,她們兩跟個沒事人似的,怎么,以為外人見著了就會同情她們了?要是生病要我拿錢,門都沒有。”
周士武賠著笑,見黃菁菁同意了,抬腳就朝外邊走,剛走出門,便看劉氏背著背簍,扛著鋤頭,一只手攙扶著范翠翠回來,周士武蹙了蹙眉,大步走上前,接了劉氏手里的鋤頭,自己扶著范翠翠,眉頭緊鎖,“天不好,讓你別出門還不信,你真以為娘傻呢。”
范翠翠昨天回娘家,今早才回來,他和范翠翠幾年夫妻,如何不懂范翠翠的心思,劉家人多勢眾,范翠翠怕殃及池魚傷到自己躲回娘家了,她挺著大肚子,說出來不至于讓人唾棄,但他心里不太舒服就是了。
范翠翠撇著嘴,雙手托著肚子,把一半的重量壓到周士武身上,小聲為自己辯解,“我出門前和娘說過的,她沒反對。”
周士武看她不知悔改,心不由得沉了下來。
黃菁菁回屋換衣服去了,劉氏和范翠翠淋了雨,俱先回了屋子,雞籠里的雞啄著食,探出腦袋,尖著嘴喝墜下的雨,腦袋一點一點的。
范翠翠摸不準黃菁菁的想法,換好衣衫,站在窗戶下盯著外邊,看黃菁菁出來,彎腰整理背簍里的東西,有很多雙鞋子,有布料,有饅頭,還有個大壇子,其他便沒了,她雙手趴在窗戶上,有些躊躇。
黃菁菁讓周士仁把壇子放去灶房,眼角瞥到東屋窗戶下的一雙眼,不由得罵道,“看什么看,還知道回來啊,在你娘家住到過年啊。”
貪生怕死,自以為是,黃菁菁厭惡的抿了抿唇。
范翠翠訕訕縮了回去,很快就挺著肚子出來,臉上舔著笑,向黃菁菁說道,“這么大的事兒落到我娘頭上,她心里沒個主意,我便和她商量了番,恰巧我大哥今早要來村里,我就和他一起回了。”
能去做工的只有一個名額,范家沒有分家,工錢都要交給范婆子,饒是如此,范家仍然差點吵了起來,誰都想跟著老趙,不想去田里干活,平日還算和睦的范家有些不太平,最后還是范老頭一錘定音說讓范田去,范田是家里的老大,做事穩重些,不偷奸耍滑,難得老趙肯拉襯一把,總不能叫老趙看不起。
不止關系到銀錢,還關系到范家的名聲,不能馬虎了。
范翠翠之所以留在范家,多少想撈點好處,這件事是她從中牽的線,她娘怎么著給她些銀錢吧,她左等右等,一宿都沒等來她娘的一句感謝,只今早她和范田出門時,她娘說了句,翠翠是個好的,娘沒白疼你。
她原本想昧些工錢下來的,想著她娘平日還懂人情世故,問起工錢時,她沒有隱瞞,如實說了工錢,結果,她娘壓根沒提謝她一事。
想到這些,她有些不痛快,和黃菁菁說話時,語氣里便帶了些出來。
黃菁菁驟然沉了臉,“怎么著,聽你的口氣像我逼著你回來似的,你要走就走,我周家不缺你這么個人,要抱怨也給我走遠些。”
范翠翠拉回思緒,對上黃菁菁黑沉的眼眸,啥心思都沒了,急著道,“娘別誤會,我就是和您說說,我昨晚本要回的,但我娘攔著不讓,我沒法子就在娘家住下了。”
提及范婆子,黃菁菁不由得想到被騙了的錢財,臉色愈發不好,氣沖沖回了堂屋,栓子剛換了身干凈的衣衫,在門口朝范翠翠翻白臉,“不聽話,打死你,讓你胳膊肘往外拐。”
黃菁菁蹙眉,見栓子邁著腿跑來,輕斥道,“說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多大的年紀就說這種話,出去說得罪人,看別人不打你。”
孩子什么都不懂,多是跟著大人學,黃菁菁不知栓子是不是從她嘴里學來的,但這種話是堅決不行的,又道,“奶說什么你就跟著學,奶整天干活你怎么不幫忙,小孩子要聽話,其他別多管,不然出去,別人會以為你爹娘沒把你教好。”
栓子見黃菁菁有些動怒,乖乖低頭認錯,黃菁菁沒有為難他的意思,朝他招手,讓他穿新鞋,家里大人的鞋子按著尺碼來的,栓子他們跟著去了,便在鎮上試過,看有新鞋子穿,栓子哪記得心頭委屈不委屈,咧著嘴就撲向黃菁菁懷里,不忘朝外喊梨花。
一雙鞋,腳趾有些空,孩子的腳長得快,黃菁菁稍微買大了些,至少能穿秋季。
不一會兒,桃花和梨花進了屋,范翠翠看凳子上擺放著好多雙新鞋,眼神一亮,厚著臉皮上前,討好道,“娘買了這么多雙鞋子哪。”
黃菁菁沒搭理他,依次給梨花桃花穿上鞋,隨后收起鞋子回屋去了,范翠翠看桃花穿著新鞋,故意把聲音抬高道,“你奶對你好,往后你長大了要好好孝順你奶知道嗎?”
范翠翠其實有很多話想問黃菁菁,比如院子里的牛,黃菁菁是真準備賣了還是準備要還回去的,昨日的事兒文蓮和她說了,黃菁菁把劉家罵得抬不起頭來,里正都出面護著她,整個劉家都不是黃菁菁的對手。
黃菁菁狠起來,十里八村沒人比得上,這是文蓮的原話。
這件事給范翠翠提了醒,黃菁菁混起來可是六親不認的,隔壁村劉家,稻源村劉家,兩門親家都被她鬧得往后不走動了,方艷跟著周士義跑了,黃菁菁不可能和方家往來,如此,就剩下范家一門親家了,范家真得罪了黃菁菁,下場估計和劉家差不多。
她不得不小心謹慎些。
她娘不是黃菁菁的對手,范翠翠毫不懷疑這件事。
下著雨,什么活都做不了,黃菁菁讓周士文和周士武挑一籮筐米磨成粉,拿了先前劃破口子的衣衫,和劉慧梅坐在屋檐下縫補,劉慧梅貞靜了很多,手里做的是小孩子的衣服,是她和周士文穿過不要的衣服裁下來的布料,范翠翠找不著事兒做,便湊到劉慧梅身邊話家常,盯著劉慧梅手里的小衣衫,稱贊道,“大嫂真是心靈手巧,你才一個多月就急著做衣服了啊,左右我月份大些,不如我就不準備了,我肚里的孩子穿了再還給你,孩子一天一個樣,做多了還不是浪費布料。”
劉慧梅垂著眼眸,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疾不徐道,“二弟妹八月就要生產吧,我要等到年后,季節不同,我備的都是厚的。”
外之意不樂意。
范翠翠有些不高興,心想你娘都差點把周士文害死了,你在家哪還有什么地位啊,于是她抬起頭,讓黃菁菁斷公道,“娘,您聽聽大嫂說的,我不過想省點布料,說得好像我占她便宜似的,莊戶人家,小孩子的衣服誰不是輪著穿的?”
篤定黃菁菁氣劉慧梅娘家,會發作劉慧梅,范翠翠語氣飽含委屈。
卻不想,她會錯了意,只看黃菁菁抬起頭,隨手就把手里的針線扔了過來,聲音冷若冰霜,“你不是想占便宜是什么,生個孩子什么都不做,就成天想著當老太婆一家人圍著你轉是不是?那你別嫁人,去大山里給人當媳婦算了,一家子男人都圍著你轉。”